眾人見風際中以陰柔掌力,割出玄貞道袍上兩個掌印,這等功力,比之適才一身化二, 前后夾攻的功力,更是驚人,無不駭然,連喝彩也都忘了。韋小寶心想:“海老烏龜當日在 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個掌印,只怕用的也是這種手段�!�
蘇岡和白寒楓對望了一眼,均是神色沮喪,眼見風際中如此武功,已方任誰都和他相去 甚遠,又給他這等一試演一番,顯得徐天川雖然下重手殺了人,卻也是迫于無奈,在白氏兄 弟厲害殺手前后夾擊之下,奮力自保,算不得如何理虧。蘇岡站起身來,說道:“這位風爺 武功高強,好教在下今日大開眼界。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風爺的武功,也決不會給那姓徐的害 死了�!�
韋小寶道:“白大俠的武功是極高的,江湖上眾所周知,蘇四哥也不必客氣了�!卑缀� 楓狠狠瞪了他一眼�?捎植荒苷f自己兄弟武功不行。韋小寶又道:“白二俠的武功也是挺高 的,江湖上眾所周知�!�
樊綱生怕他更說出無聊的話來,多生枝節,向蘇岡和白寒楓拱手道:“今日多有打擾, 這就別過�!毙懙溃骸扒衣�!大伙兒到白大俠屢前去磕幾個頭。這件事……,唉,說來大 家心里難受,可別傷了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闭f著邁步便往后堂走去。白寒楓雙手一 攔,厲聲道:“我哥哥死不瞑目,不用你們假惺惺了�!毙懙溃骸鞍锥䝼b,別說這是比武 失手,誤傷了白大俠,就算真是我們徐大哥的不是,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會全體。我們到靈 前一拜,乃武林中同道的義氣�!碧K岡道:“道長說的是。白二弟,咱們不可失了禮數�!�
當下韋小寶,玄貞,樊綱,風際中,姚春,馬博仁等一干人齊到白寒松的靈前磕頭。
韋小寶一面磕頭,一面口中念念有詞,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白寒楓厲聲道:“你剛 才說些什么?”韋小寶道:“我暗暗禱祝,向白大俠在天之靈說話,關你什么事?”白寒楓 道:“你嘴里不清不楚,禱祝些什么?”韋小寶道:“我說:‘白大俠,你先走一步,也沒 什么。在下韋小寶,給你的好兄弟打得遍體鱗傷,命不長久,過幾天就來陰世,跟你老人家 相會了�!卑缀畻鞯溃骸拔規讜r打過你了?”韋小寶拉起衣袖,露出右腕,只見手腕上腫 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指痕宛然,正是剛才給白寒楓捏傷的,說道:“這不是你打的么?” 蘇岡向白寒楓瞧了一眼,見他不加否認,臉上就微有責備之意,轉頭向韋小寶道:“韋香 主,這件事一言難盡。咱們日后慢慢再說�!表f小寶道:“只怕我傷重不治,一命嗚呼,日 后也沒什么可說的了�!碧K岡見他說話流利,毫無受傷之相,知他是耍無賴,心想:“天地 會怎地叫這樣一個小流氓做香主?”說道:“韋香主長命百歲,大伙兒都死光了,你還活上 幾十歲呢�!表f小寶道:“我此刻腹痛如絞,五臟六腑,全都倒轉,也不知能活到明天。風 二哥,玄貞道長,我倘若死了,你們不必找白二俠報仇。江湖上義氣為重,咱們可不能傷了 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碧K岡皺起眉頭,將眾人送出門外。
玄貞向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四人道了謝,抱拳作別。
天地會一行人回到回春堂藥店。剛到店門口,就見情形不對,柜臺倒坍,藥店中百余只 小抽屜和藥材散了一地。眾人搶進店去,叫了幾聲,不聽得有人答應,到得內堂,只見那胖 掌柜和兩名伙計都已死在地下。這藥店地處偏僻,一時倒無人聚觀。
玄貞吩咐高彥超:“上了門板,別讓閑人進來。咱們快去看徐大哥�!崩_地板上的掩 蓋,奔進地窖,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地窖中空空如也,徐天川已不知去向。
樊綱憤怒大叫:“他奶奶的,咱們去跟沭王府那些賊子拚個你死我活�!毙懙溃骸翱� 去請王總鏢頭他們來作個證�!毙懙溃骸八麄內粢λ佬齑蟾�,已在這里下手,既將他擄 去,不會即行加害�!碑斚屡扇巳�,將王武通、姚春等四人請來。
王武通等見到胖掌柜的死狀,都感憤怒,齊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到楊柳胡同去要 人�!币恍腥擞值搅藯盍�。
白寒楓開門出來,冷冷的道:“眾位又來干什么了?”樊綱大聲道:“白二俠何必明知 故問?這等行徑,太也給沐王府丟臉�!卑缀畻髋溃骸皝G什么臉?什么行徑”樊綱道: “我們徐大哥在哪里?快送他出來。你們乘人不備,殺死了我們回春堂的三個伙計,當真卑 鄙下流�!卑缀畻鞔舐暤溃骸昂f八道!什么回春堂,回秋堂,什么三個伙計?”蘇岡聞聲 出來,問道:“眾位去而復回,有什么見教?”
雷一嘯道:“蘇四俠,這一件事,那可是你們的不是了。是非難逃公論,你們就算要報 仇,也不能任意殺害無辜啊。京城之中做了這等事出來,牽累可不小�!�
蘇岡問白寒楓:“他們說什么?”白寒楓道:“誰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
王武通道:“蘇四俠、白二俠,天地會落腳之處,有三個伙計給人殺了,徐天川師傅也 給人擄去了。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大家慢慢再說,請你們瞧著我們幾個的薄面,先放了徐師 傅�!碧K岡奇道:“徐天川給人擄了么?那可奇了!各位定然疑心是我們干的了�?墒歉魑� 一直跟我們在一起,難道誰還有分身術不成?”樊綱道:“你們當然另行派人下手,那又是 什么難事?”蘇岡道:“各位不信,那也沒法。你們要進來搜查,盡管請便�!卑缀畻鞔舐� 道:“‘圣手居士’蘇岡蘇四哥說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幾時有過半句虛言?老實跟你 說,那姓徐的老賊倘若落在我們手里,立時就一刀兩段,誰還耐煩捉了來耗米飯養他?”蘇 岡沉吟道:“這中間只怕另有別情。在下冒昧,想到貴會駐馬之處去瞧上一瞧,不知道成不 成?”玄貞等見他二人神情不似作偽,一時倒拿不定主意。樊綱道:“蘇四俠,大伙兒請你 拿一句話出來,到底我們徐天川徐大哥,是不是在你們手上�!碧K岡搖頭道:“沒有.我要 擔保,我們白二弟跟這件事也絲毫沒有干系�!碧K岡在武林中名聲甚響,眾人都知他是個正 直的好漢子,他既說沒拿到徐天川,應該不假。
玄貞道:“既是如此,請兩位同到敝處瞧瞧。韋香主,你說怎樣?”
韋小寶心道:“你先邀人家去瞧瞧,再問我‘你說怎樣’�!闭f道:“道長說怎樣,就 是怎樣了。反正我們三個人都給人家打死了,請他們兩位去磕幾個頭賠罪,也道理啊�!碧K 岡、白寒楓都向他瞪了一眼,均想:“你這小鬼,一口就此咬定,是我們打死了你們三個 人�!�
一行人來到回春堂中,蘇岡、白寒楓細看那胖掌柜與兩名藥店伙計的死狀,都是身受毆 擊斃命,胸口肋骨崩斷,手法甚是尋常,瞧不出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數。白寒楓道:“這件事 大伙兒須得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我們可蒙了不白之冤�!碧K岡道:“蒙止不白之冤,那也不 打緊,日后總會水落石出。只是徐大哥落入了敵人手中,可是盡快想法子救人�!�
眾人在藥店前前后后查察,又到地窖中細看,尋不到半點端倪。眼見天色已晚,蘇岡、 白寒楓、王武通等人告辭回家,約定分頭在北京城中探訪,樊綱道:“蘇四俠、白二俠,你 們瞧明白了沒有?今晚半夜,我們可要放人燒屋,毀尸滅跡了�!碧K岡點頭道:“都瞧明白 了。好在鄰近無人,將店鋪燒了也好,免得官府查問�!碧K岡和白寒楓去后,青木堂眾人紛 紛議論,都說徐天川定是給沐王府擄去的,否則哪有遲不遲,早不早,剛打死了對方的人, 徐天川便失了蹤?最多是蘇岡、白寒楓二人并不知情而已。眾人跟著商議如何放火燒屋。
韋小寶一聽得要放人燒屋,登時大為興奮。玄貞道:“韋香主,天色已晚,你得趕快回 皇宮去。咱們放人燒屋,并不是什么大事,韋香主不在這兒主持大局,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岔 子�!表f小寶笑道:“道長,自己兄弟,你也不用捧我啦。韋小寶雖然充了他媽的香主,武 功見識,哪里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我要留在這里,不過想瞧瞧熱鬧罷了�!北娙嗣嫔蠈λ� 客氣,但見他年幼,在白家又出了個大丑,實在頗有點瞧不起他,聽他這么說,卻高興起 來。你這幾句話說得人人心中舒暢。大家對這個小香主敬意雖是不加,親近之心卻陡然多了 幾分。
玄貞笑道:“咱們放火燒屋,也得半夜里才動手,還得打斷火路,以免火勢蔓延,波及 鄰居。韋香主一夜不回宮,恐怕不大方便�!表f小寶心想此言倒也不理,天一黑宮門便閉, 再也無人能入,自己得小皇帝寵幸,宮中人人注目,違禁外宿,罪名可是不小,只得嘆了口 氣,道:“可惜,可惜!這把火如果讓我來點,那可興頭得緊了�!备邚┏吐暤溃骸叭蘸� 咱們要去白天燒人家的屋,一定恭請韋香主來點火�!表f小寶大喜,握住他手道:“高大 哥,大丈夫一言既出,你……你可不能忘了�!备邚┏⑿Φ溃骸绊f香主吩咐過的事,屬下 怎敢不遵?”韋小寶道:“咱們明天就去楊柳胡同,放火燒了白家的屋可好?”高彥超嚇了 一跳,忙道:“這可須得從長計議�?偠嬷髦懒�,多半要大大怪罪�!表f小寶登時意興索 然,便去換了小太監的服色。高彥超將他換下來的新置衣服鞋帽做一包,拿在手里。眾人四 下查勘,并無沐王府的人窺伺,這才將韋小寶夾在中間,送到橫街之上,雇了一乘小轎,送 他回宮。
韋小寶向眾兄弟點點頭,上轎坐好。高彥超將衣帽包好放入轎中。一個會中兄弟走到轎 前,鉆頭入轎,低聲道:“韋香主,明兒一早,最好請你到尚膳監的廚房去瞧瞧�!表f小寶 道:“瞧什么?”那人道:“也沒什么�!闭f著便退了開去。韋小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這人留著兩撇鼠須,鬼頭鬼腦,市井之中最多這等小商販,到楊柳胡同時他也沒跟著同去, 自己一直認為他是藥店中的伙計,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廚房去瞧瞧,不知有什么用意?
反正巡視廚房正是他的職責,第二天早晨便去。頂頭上司一到,廚房中的承值太監以 下,人人大忙特忙,名茶細點,流水價捧將上來。韋小寶吃了幾塊點心,說道:“你們這里 的點心,做得也挺不錯了,不過最好再跟揚州的廚子學學�!背兄堤O忙道:“是,是。若 不是韋公公指點,我們可還真不懂�!�
韋小寶見廚房中也無異狀,正待回去,見采辦太監從市上回來,后面跟著一人,手中拿 著一桿大秤,笑嘻嘻的連連點頭,說道:“是是,是是,公公怎么說,便怎么辦,包管錯不 了�!表f小寶見此人,吃了一驚,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廚房來瞧瞧之人。采辦太監忙搶到韋小 寶面前,請安問好。韋小寶指著那人,問道:“這人是誰?”采辦太監笑道:“這人是北城 錢興隆肉莊的錢老板,今兒特別巴結,親自押了十幾口肉豬送到宮里來�!鞭D頭向錢老板 道:“老錢哪,今兒你可真交上大運啦。這位桂公公,是我們尚膳總管,當今皇上跟前的第 一大紅人。我們在宮里當差的,等閑也見不著他老人家一面。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魚, 恰好碰上了桂公公�!蹦清X老板跪下地來,向韋小寶磕了幾個響頭,說道:“這位公公是小 號的衣食父母,今日才有緣拜見,真是姓錢的祖宗積了德�!表f小寶說道:“不用多禮�!� 尋思:“他混進宮來,想干什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說?”
那錢老板站起身來,滿臉堆笑,說道:“宮里公公們作成小號生意,小號的價錢特別克 已,可說沒什么賺頭,不過替皇上、公主、貝勒們宰豬,那是天大的面子,別人聽說連皇上 都吃上小號供奉的肉,小號的豬肉自然天下第一,再沒別家比得上了。因此上錢興隆供奉宮 時肉食也只一年多,生意可著實長了好幾倍,這都是仰仗公公們栽培�!闭f著又連連請安。 韋小寶點點頭,笑道:“那你一定挺發財啦!”那人道:“托賴公公們的洪福�!睆膽阎刑� 出兩張銀票來,笑嘻嘻道:“一點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公公留著賞人罷!”說著雙手送 到韋小寶手里。
韋小寶接過來一看,銀票每張五百兩,共是一千兩銀子,正是自己前天分給高彥超他們 的,微微一怔,只見錢老板嘴巴向著那采辦一努,韋小寶已明其意,笑道:“錢老板好客氣 啦!”將兩張銀票交了給承值太監,笑道:“錢老板的敬意哥兒們去分了罷,不用分給 我�!北娞O見是一千兩銀子的銀票,無不大喜過望。供奉宮中豬養牛肉,雞魚蔬菜的商 人,平時都給回扣,向有定例,逢年過節雖有年禮節禮,也不過是四五百兩,這其中尚膳房 的太兒太監又先分去了一半。此刻見銀子既多,韋小寶又說不要,各人攤分起來,豈不是小 小一注橫財?那承值太監卻想,桂公公口說不要,只不過在外人面前擺擺架子,他是頭兒, 豈能當真省得了的,待會攤分之時,自須仍將最大的份兒給他留著。錢老板道:“桂公公, 你這樣體恤辦事的公公們,可真難得。你不肯收禮,小人心中難安。這樣罷,小號養得不兩 口茯苓花雕豬,算得名貴無比,待會去宰了,一口孝敬太后和皇上,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 中,請公公細細品嘗�!表f小寶道:“什么茯苓花雕豬?名頭古怪,可沒聽過�!卞X老板 道:“這是小號祖傳的秘法,選了良種肉豬,斷乳之后,就喂茯苓、黨參、杞子等補藥,飼 料除了補藥之處,便只雞蛋一味,喝了便給喝花雕酒……”他話沒說完,眾太監都已笑了起 來,都說:“哪有這樣的喂豬法?喂肥一口豬,豈不是要幾百兩銀子?”錢老板道:“本錢 自然不小,最難的還是這番心血和功夫�!�
韋小寶道:“好,這等奇豬,倒不可不嘗�!卞X老板道:“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后什么時 候有空,小人準時送來�!表f小寶心想從上書房下來,已將午時,便道:“巳未午初,你送 來罷!”錢老板連稱:“是,是!”又請了幾個安出去。承值太監陪笑道:“桂公公,待會 見了皇上,倒不可提起這回事�!表f小寶問道:“為什么?”承值太監又道:“皇上年少好 奇,聽到有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豬,倘若吩咐取來嘗嘗,咱們做奴才的干系太大。再 說,這種千辛萬苦喂起來的肉豬,又不是常常都有的,要是皇上吃得對了胃口,下了圣旨, 命御廚房天天供奉,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兒了�!�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承值太監道:“這是尚膳房歷來相傳的規矩罷了。太后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時鮮果菜, 都是不能供奉的�!表f小寶奇道:“時鮮菜蔬不能供奉,難道反而只供奉過時的,隔宿的果 菜?”他雖當了幾個月尚膳的頭兒,對御房的事卻一直不曾留心。承值太監笑道:“供奉過 時隔宿的菜蔬,那是萬萬不敢。不過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兩月才有的果菜,咱們就不能供奉 了。倘若皇上吃得入味,夏天要冬筍,冬天要新鮮蠶豆,大伙兒又只好上吊了�!表f小寶笑 道:“皇太后,皇上都是萬分圣明的,哪有這等事?”承值太監一凜,忙道:“是,是。太 后和皇上圣明,那是決計不會的。聽說那是打從前明宮傳下來的規矩。到了我大清,皇上通 情達理,咱們奴才們辦起事來,就容易得多啦�!毙南掳蛋党泽@對先前這幾句話好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