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聊齋志異·細柳》節選對照翻譯
細柳娘,中都之士人女也。細柳姑娘,是中原一個讀書人的女兒。
或以其飄梟可愛,戲呼之“細柳”云。因為她的細腰柔軟可愛,有人便半開玩笑地稱呼她“細柳”。
柳少慧,解文字。細柳從小很聰明,善解文字,喜歡讀相關的書籍。
而生平簡默,未嘗言人臧否。但有問名①者,必求一親窺其人。①問名:古代婚姻禮儀之一,指男方去女方家提親。但她平素沉默寡言,從不評論別人好壞;只是有來求婚的,她必定要親自暗中相看。
閱人甚多,俱言未可,而年十九矣。看了很多求婚的人,都沒相中,而她的年齡已經十九歲了。
父母怒之曰:“天下迄無良匹,汝將以丫角老②耶?”②以丫角老:終身做姑娘。父母生氣地對她說:“若天下始終找不到中意的男人,你還想梳著丫髻當一輩子老閨女嗎?”
女曰:“我實欲以人勝天,顧久而不就,亦吾命也。
今而后,請惟父母之命是聽。”細柳說:“我本想以人力勝天;可看了這么久沒見有合適的男人,這也是我命該如此。從今往后,完全聽憑父母作主。”
時有高生者,世家名士,聞細柳之名,委禽③焉。③委禽:送聘禮,表示定婚。當時有個姓高的書生,是個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知名人士,聽說了細柳的好名聲,就和她訂了親。
既醮④,夫婦甚得。④醮(jiào):嫁。結婚以后,夫婦二人感情很好。
生前室遺孤,小字長福,時五歲,女撫養周至。高生的前妻死時留下一個兒子,小名叫長福,如今已經五歲,細柳撫養他很周到。
福年十歲,始學為文。長福到了十歲那年,才開始學習作文。
父既歿,嬌惰不肯讀,輒亡去從牧兒遨。父親死了以后,他嬌慣懶惰得不肯讀書,經常逃學出去跟著放牧的孩子玩耍。
譙訶⑤不改,而頑冥如故。⑤譙訶:責備呵斥。細柳責罵他不改,仍然愚頑如故。
母無奈之,因呼而諭之曰:細柳對他無可奈何,就喊他過來告訴他說:
“既不愿讀,亦復何能相強?但貧家無冗人,便更若衣,使與僮仆共操作。“既然你不愿意讀書,何必再勉強你呢?只是窮人家沒有閑飯養活閑人,可換下你的衣裳來,去和僮仆們一塊干活。
不然,鞭撻勿悔!”不然的話,就用鞭子抽你,不要后悔!”
于是衣以敗絮,使牧豕。于是給他穿上破衣服,叫他去放豬。
歸則自掇陶器,與諸仆啖飯粥。回家就讓他自己拿個碗,和那些仆人們一起去吃飯。
數日,苦之,泣跪庭下,愿仍讀。過了幾天,長福吃不了這個苦,哭著跪到堂下,表示愿意再去讀書。
母返身面壁,置不聞。細柳回過臉去朝著墻,置之不理。
不得已,執鞭啜泣而出。長福不得已,只好拿著鞭子哭著出了門。
殘秋向盡,休無衣,足無履,冷雨沾濡,縮頭如丐。秋天最后的幾天將要過去,長福還光著個膀子沒有衣服,打著赤腳沒有鞋穿,冷雨淋濕了,他縮著頭頂活像個要飯的乞丐。
里人見而憐之,納繼室者,皆引細娘為戒,嘖有煩言。村里人見了都可憐他,那些續娶后妻的人,都以細柳娘子為戒,很多人都對她的做法不滿,議論紛紛。
女亦稍稍聞之,而漠不為意。細柳對此也漸漸聽說了,但卻漠然置之,不往心里去。
福不堪其苦,棄豕逃去;女亦任之,殊不追問。長福實在受不了這個罪,便丟下豬逃走了。細柳也不去追問。
積數月,乞食無所,憔悴自歸,不敢遽入,哀求鄰媼往白母。過了幾個月,長福沒處討飯了,才面容憔悴地回了家;但又不敢急著進門,只好哀求鄰居老婦人去和母親說。
女曰:“若能受百杖,可來見;不然,早復去。”細柳說:“他若能受得了一百棍子打,可以來見我;不然的話,他還是早一點離去。”
福聞之,驟入,痛哭愿受杖。長福聽了這話,驟然進門,痛哭流涕表示愿受棍打。
母問:“今知改悔乎?”曰:“悔矣。”細柳問道:“你今天知道悔改了?”長福說:“我悔改了。”
曰:“既知悔,無須撻楚,可安分牧豕,再犯不宥⑥!”⑥宥(yòu):寬恕。細柳說:“既然知道悔改,就不必打了,可以老老實實地去放豬,要再犯了決不饒你!”
福大哭曰:“愿受百杖,請復讀。”女不聽。長福大哭著說:“我愿意挨一百棍子打,請母親再叫我去讀書吧。”細柳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