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成杰
父親跟酒的不解之緣也不知結于何時,反正自我記事的時候便已是如此了,而且愈演愈烈,幾乎無日不喝酒,且每喝必醉,凡醉必鬧:或與母親吵架,或欲尋平日里跟他有過節的人復仇,或無端地摔盆砸碗甚至打碎暖水瓶,或莫名其妙地把我們哥兒四個集合起來集體“訓話”。最好笑的也正是“訓話”這一節了。父親一定會叫我們一字兒排開,且要立正抬頭提臀收腹,整個兒一軍隊作風,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然后便是挨個兒的問話,至于問的什么如今也早已記不清了,只記得父親問得很認真,很嚴肅,大抵是些學習態度做人法則等等之類的話吧,在其酒醉之后著實讓人感到其醉態可掬,倒也很是好笑。
父親對酒的迷戀絕對到了那種人們常說的“嗜酒如命”的程度,以至于他對于酒的依賴,仿佛吸毒者之于毒品一樣�,F在想來,父親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生活壓力使然。他和母親共養了六個兒女,再加上我的爺爺他的父親我家人口最盛時多達九口。而他自身又身板單薄,在當時的集體生產中頂多屬于半個勞力,所掙得的工分也就多不到哪里去。更為要命的是他生性耿直不善權變,因此人際關系搞得也一團糟。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借酒銷愁,在酒精的麻醉中艱難過活。還記得那次是在集市上,我隨父親趕集去糶糧食。糧食糶完之后他什么也沒有買,只是臨走出集市前停在了一家小賣部的窗口處。我分明看見父親迫不及待地遞給人家五角錢,為的是換回的一茶碗散酒。就站在小賣部的窗口前,父親怡然自得地端起那杯散酒,兩三口便下了肚,連一點下酒菜也沒有。然后把酒碗往窗前一蹲,這才豪氣沖天地帶我回家。
當然當時的經濟情況是不允許父親如此嗜酒的——一家人時常連吃飯都成問題,哪來的錢再去買酒喝呢!可嫻惠的母親卻還是盡量滿足丈夫的這一嗜好,總是變著法子給父親搞點價格最便宜的散酒來讓父親解饞。不過母親每次都會給父親限量,一方面她當然知道這酒的來之不易要父親細水長流,另外也是怕父親喝多了會鬧事。于是每回把酒買來后母親總是十分小心地藏好,防備父親找到后一次喝個光。母親藏酒的地點極多,什么墻櫥里啦,什么柴堆中啦,什么糧柜中啦等等,凡是她能想到的地方,母親幾乎都藏遍了,有時甚至連她自己都忘了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母親也時常會搞一些惡作劇來對付父親的酒癮,最常用的辦法便是往酒里摻水。每次給父親倒出酒液之后,母親總要偷偷地用等量的涼開水注入酒瓶之中,這樣父親的酒就總也不見少,直到酒味淡到讓父親實在無法忍受為止。就這樣,在藏酒、找酒和摻水的游戲之中,母親和父親的清苦日子磕磕絆絆卻又不失其樂地過著,倒也蠻有情趣,直到父親去世。父親還在世時我們哥幾個曾跟父親開玩笑,說等父親百年之后啥也甭準備,只須用一口防水的棺木,把父親泡在酒里即可,好讓父親把酒喝個夠。還記得當時父親聽后竟也十分地滿意地說:“好,好,這才算孝順!”教人不由啞然失笑。
父親雖說如此嗜酒,在大是大非上卻立場鮮明且十分堅定,這也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最為自豪并佩服他的一點。父親曾經放言:咱雖然窮得叮當響,可是只要你愿意上(學),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應你!正是憑著這股精神,三哥在幾經失敗后終于考上了軍校,我更是在父親的力排眾議、艱難奔走中才重新獲得了一次就學的機會,并最終考取了當時還很以為是的是中師。如今斯人早已作古,在這個父親去世十三周年的日子里,草作此文,權當是我奉向父親墳前的一碗水酒吧,愿老父九泉之下能夠暢飲!是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