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成杰
十六年前的這個時候,我終于收到了日思夜盼的中專錄取通知書(在那個年月里考上中專也是很不得了的事情)。然而激動興奮的心情就像炎熱的天氣里吃下的一支雪糕,愜意只是一會兒的事情。告別書本的日子里,剛開始時還如釋重負輕松不已,可不久后便覺得竟是那樣地不自在,心里空得能裝下一個飛機場。這個時候自己才真正懷念起那些苦讀的日子,覺得那時雖然很苦,卻是那么地充實,那么地有意義。也才真正明白了結果固然重要,可是在過程面前竟然顯得那樣輕,輕得就像一只蒲公英。又因為近兩年里只忙于讀書,當年的同伴也感覺甚是生疏,于是也便更覺孤獨。而此時離開學的日期還有一個多月,于是在萬分地無聊、空虛和寂寞中,帶著幾絲對于未來的新生活的期盼,我——等待開學。
白天當然也是要干點兒活兒的,可農田里一應的農活我會干的甚少,于是我只能重操舊業,每天到村外的溝沿路邊去放牛。要說這放牛的活兒也還真不錯,把牛領到一處水草豐饒的地方,把韁繩稍緊地拴到牛的一條前腿上,然后自己便可以找一處陰涼的地方就地一坐,悠然地翻開那本讀了一半的小說。楊柳的枝葉篩落一身的陽光,四周綠意青蔥,蟬聲歇止,天空一片湛藍,幾縷白云好像自由自在的游魂,一如我當時的那種難以言說的心境。
夜晚的時光顯得更難捱一些。吃過晚飯,往往一個人一手拿把破舊的蒲扇,一手拎一臺半導體收音機,在那條村邊古老的水渠上徘徊。水渠上楊柳成行,涼風習習,蛙鳴蟲吟不絕于耳,倒也真不失為一處散步的風水寶地。水渠西側是一片寬闊的農田,其間種植的玉米已經齊腰深,而黃豆和棉花也早已沒膝,都深綠得有些神秘,像一片海。水渠東側是一條極寬極深的排水溝,因為是農業學大寨時候挖下的,因此人們便稱之為“大寨溝”。溝底的流水像一條小溪,站在渠埂上能夠清楚地聽到溝底傳來的嘩嘩的流水聲。水流上面瘋長著蔥郁的蒲葦,蒲葦上面經常霧汽繚繞,在有月亮的晚上顯得更加朦朧。在流水窄淺的地方,常會看到水中佇立著幾個土墩,已經被人們踩得溜光——這便是通往溝那邊去的橋了。溝那邊有片小樹林,經常惹得我踏墩而過徜徉一番。每逢我拿著收音機來到溝底的時候,先是蛙鳴頓止讓你愕然,然后“撲嗵、撲嗵”的蛙們投水聲更讓你竊笑,進而蒲葦草里驚飛的水鳥“喳喳”驚鳴又讓你陶然……
于是,在日復一日的“白天放牛,晚上神游”的日子里,我清凈無為、怡然自得地迎接著開學日期的到來。如今想來,那段日子雖然有些無聊,卻又并不無奈;雖然有些虛空,卻又并不失落。畢竟新的生活就要到來了,畢竟自己的奮斗終于有了一個滿意的結局。屈指算來十多年已逝,當年我在等待開學的日子里牧過的那頭牛是否已經壽終正寢?我當然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每天夜晚我拿著收音機徘徊過的那條農渠早已面目全非,而給我帶來無盡遐思的大寨溝底流水上的那幾個土墩也早已無跡可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