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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一厘米》選段閱讀附答案(四)
為什么一定要買票呢?就是沒有她,車也要一站站開,也不能因此沒有司機和售票員,也不會少燒汽油。
當然她很有眼色,遇上認真負責的售票員,她早早就買票,只有對那些吊兒郎當的,她才小小地懲罰他們,也為自己節約一點兒錢。
陶影是一家工廠食堂的炊事員,在白案上,專做烤烙活,烘制螺旋形沾滿芝麻的小火燒。
她領著兒子小也上汽車,先把兒子抱上去,自己斷后。車門夾住了她背上的衣服,好像撐起一頂帳篷。她伶俐地扭擺了兩下,才脫出身來。
“媽媽,買票。”小也說。小孩比大人更注意形式,不把車票拿到手,仿佛就不算坐車。
油漆皸裂的車門上,有一道白線,像一只蒼白的手指,標定一.一O米。
小也擠過去。他的頭發像干草一樣蓬松,暗無光澤。陶影處處儉省,但對孩子的營養絕不吝惜�?上юB料走到頭皮便不再前進,小也很聰明,頭發卻亂蓬蓬。
陶影把小也的頭發往下按,仿佛撥去浮土觸到堅實的地表。她摸到兒子柔嫩的頭皮,像是塑料制成, 有輕微的彈性。那地方原有一處縫隙。聽說人都是兩半對起來的,對得不嚴,就成了豁豁嘴;就算對得準,要長到嚴絲合縫,也需要很多年。這是一道生命之門,它半開半合,外面的世界像水,從這里流進去。每當撫到這道若隱若現的門縫,陶影就感覺到巨大的責任。是她把這個秀氣的小男孩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她很普通,對誰都不重要,可有可無,惟獨對這個男孩,她要成為完美而無可挑剔的母親。
在小也的圓腦袋和買票的標準線之間,橫著陶影纖長而美麗的手指。由于整天和油面打交道,指甲很有光澤,像貝殼一樣閃亮。
“小也,你不夠的。還差一厘米。”她溫柔地說。她的出身并不高貴,也沒讀過許多書。她喜歡溫文爾雅,竭力要給兒子留下這種印象,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她感覺自身高貴起來。
“媽媽!我夠來我夠來!”小也高聲叫,把腳下的踏板跺得像一面鐵皮鼓,“你上次講我下次坐車就可以買票了,這次就是下次了,為什么不給我買票?你說話不算話!”他半仰著臉,憤怒地朝向他的媽媽。
陶影看著兒子。一張車票兩毛錢。她很看重兩毛錢的,它等于一根黃瓜兩個西紅柿如果趕上處理就是三捆小紅蘿卜或者干脆就是一堆夠吃四天的菠菜。但小也仰起臉,像一張半開的葵盤,準備承接來自太陽的允諾。
“往里走!別堵門口!這又不是火車,一站就從北京到保定府了,馬上到站了……”售票員不耐煩地嚷。
按照往日的邏輯,沖她這份態度,陶影就不買票,可今天她說:“買兩張票。”
面容兇惡的售票員眼睛很有準頭:“這小孩還差一厘米,不用買票。”
小也立刻矮了幾厘米,而絕不是一厘米。買票與不買票強烈地關系著一個小小男子漢的尊嚴。
兩毛錢就能買到尊嚴,只發生在人的童年。沒有一個媽媽能夠拒絕為孩子提供快樂。
“我買兩張票。”她矜持地重復著。
小也把他那張票粘在嘴唇上,噗嚕噗嚕吹著響,仿佛那是一架風車。
他們是從中門上的,前門下的。前門男售票員查票,陶影覺得他很沒有眼力:哪個帶孩子的媽媽會不買票?她就是再窮再苦,也得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昂起頭。
她把票很瀟灑地交給售票員,售票員問:“報銷不?”她說:“不要了”。其實她應該把票根保存起來。這樣以后哪次集體活動或開食品衛生會,她騎車去,回來后可以用這張票報銷。夫婦都是藍領工人,能省就省一點�?尚∫彩莻€絕頂機靈的孩子,會追著媽媽問:“咱們出來玩的票也能報銷嗎?”在孩子面前,她不愿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