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曰:“連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愿往,我先觀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勞曰:“恐堂上不許�!庇嘣唬骸拔易哉堉��!�
我說:“連日秋暑炎熱灼人,正想得到一塊清涼地方消除長晝。你若是愿意去,我先去看看她家能否可居住,然后再包起鋪蓋去休閑一個月,怎么樣?”蕓說:“恐怕堂上父母大人不許�!�我說:“我自己請示去!”
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后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于是稟知吾母,挈蕓居焉。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避暑于此,先來通殷勤,并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蕓作鞋報之,始謝而受。
過了幾日,我來到了那個地方一看,屋子僅有兩間,前后隔開為四個小房間,竹榻上還糊著紙張,特別有雅趣。老太太知道我的意思,欣然騰出她的臥室租賃給我們�;乇谏弦埠狭税准�,室內頓然明亮改觀了。于是,我稟告了我母親,帶著蕓搬過去住了。鄰居僅有這老夫婦二人,靠澆灌園地為業。他們知道我們夫妻來此地避暑,先跑過來通殷勤,并且釣池魚、采蔬菜為我們做飯菜,我們按照價格予以報償,他們都不肯接受。蕓便做了新鞋子予以報達,他們才感動地接受。
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蕓垂釣于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有“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于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
當時正是七月份,綠樹成蔭,水面來風,蟬鳴聒耳。老鄰居又為我們制作了漁竿,我與蕓則垂釣于樹蔭深處。日落時登土山頂看晚霞夕照,隨意聯想吟誦詩句:“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不一會,月映水池,蟲聲四起,我們又擺設竹榻于籬下,這時老太太告訴我們:已經酒溫飯熟了!我們即在月光下對酌飲酒,微醉著吃飯。夜里沐浴完畢,穿著拖鞋,搖著芭蕉扇或坐或臥,聽老鄰居談論因果報應等事。更漏敲響了三遍,便回去睡覺。渾身覺得清涼,幾乎不知道是居住在城市里呢!
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蕓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蕓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筑于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持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游計也�!庇嗌钊恢�。今即得有境地,預知己淪亡,可勝浩嘆!
后來,我們又請老太太購菊花在籬笆邊遍地栽種。九月菊花開了,我與蕓又多居住了十天。我母親也欣然前來觀看,大家吃著螃蟹觀賞菊花,玩了一整天。蕓興奮地說:“將來應當與郎君在這里建筑房屋,買下圍繞房子的十畝菜園,征用老女仆種植瓜果蔬菜,以供給薪水。你繪畫,我刺繡,賣錢作為詩酒之費用。布衣菜飯足可以樂其終身,不必再作遠游的打算了�!蔽疑钌畹乩斫馑脑��!缃窦词沟玫竭@塊土地,而我的知己已經淪亡,真是不勝悲嘆��!
離余家中里許,醋庫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廟�;乩惹�,小有園亭.每逢神誕,眾姓各認一落,密懸一式之玻璃燈,中設寶座,旁列瓶幾,插花陳設,以較勝負。日惟演戲,夜則參差高下,插燭于瓶花間,名曰“花照”�;ü夂糜�,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檐下皆設欄為限。余為眾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
離我家半里路的醋庫巷,有個洞庭君祠堂(典故:柳毅傳書),俗稱水神廟。里面回廊曲折,小有園亭。每逢神仙誕辰日,老百姓都各自在一角落里密掛同樣式的玻璃燈,中間擺設寶座,旁邊排列茶幾和花瓶,互相插花陳設,比較勝負。白天唯有演戲,夜間則高低不等插蠟燭于花瓶間,叫作“花照”�;ü鉄粲�,寶鼎香浮,好像龍宮里擺夜宴;掌管人或笙簫歌唱,或煮茶清談,參觀者多的如螞蟻集聚,屋檐下都設欄桿作為限制。我被眾友邀請去插花布置,因而得到躬逢,碰上這種熱鬧盛事場面。
歸家向蕓艷稱之,蕓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庇嘣唬骸肮谖夜�,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庇谑且佐W為辮,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鬃,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于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蕓曰:“腳下將奈何?”余曰:“坊間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購亦極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蕓欣然。
回家后我向蕓贊美這地方,蕓說:“可惜妾不是男子,不能去��!”我說:“你戴上我的帽子,穿上我的衣服,也是化女為男的好方法哩!”于是我讓她改發髻為長辮,添抹了蛾眉,戴上我的帽子,稍微露出兩鬢角,基本上可掩飾過去了。穿我的衣服時長出一寸半,就在她腰間折疊縫起來,外邊再加上馬褂。蕓又問:“下邊小腳可怎么辦?” 我說:“作坊里有蝴蝶鞋賣,大小都有,要去買也很容易,而且早晚可代拖鞋用,不是很好嘛?”蕓欣然同意了 。
及晚餐后,裝束既畢,效男子拱手闊步者良久,忽變卦曰:“妾不去矣,為人識出既不便,堂上聞之又不可�!庇鄳Z恿曰:“廟中司事者誰不知我,即識出亦不過付之一笑耳。吾母現在九妹丈家,密去密來,焉得知之�!�
晚飯后裝束完畢,蕓仿效男子動作拱手闊步良久。忽然她變卦說:“妾不去了,叫人認出來既不方便,讓堂上父母大人知道了也不好�!� 我慫恿支持說:“廟里掌管人誰不認識我?即使認出來,也不過付之一笑罷了。我母親現在九妹夫家里,我們秘密出去,秘密回來,她怎么會知道?”
蕓攬鏡自照,狂笑不已。余強挽之,悄然徑去,遍游廟中,無識出為女子者�;騿柡稳�,以表弟對,拱手而已。最后至一處,有少婦幼女坐于所設寶座后,乃楊姓司事者之眷屬也。蕓忽趨彼通款曲,身一側,而不覺一按少婦之肩,旁有婢媼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爾!”余試為措詞掩飾,蕓見勢惡,即脫帽翹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毕嗯c愕然,轉怒為歡,留茶點,喚肩輿送歸。
蕓拿鏡子自照著大笑不已,我強挽著她的胳膊悄悄走了出去。游遍廟中,沒有一個人看出蕓是女子�;蛴腥藛柺呛稳�,我也以表弟相稱來對付他們,并且拱手回禮而已。最后走到了一處,見有個年輕婦女和幼女坐在寶座后面,她就是楊掌管的眷屬。蕓忽然走過去通殷勤,身體一側,而不知不覺地按了一下年輕婦女的肩膀。旁邊的奴婢丫鬟即刻憤怒站起來罵道:“什么不是東西的狂生,這么不遵禮守法?”我正想拿出一點措詞來為蕓掩飾,可是她見對方態度惡劣,立即脫下帽子,翹起三寸金蓮向她們展示說:“我也是女子呀!”對方相視一番,竟震驚愕然起來。她們馬上轉怒為歡,留下來共進茶點,并喚轎子來送我們回家去。
吳江錢師竹病放,吾父信歸,命余往吊。蕓私調余曰:“吳江必經太湖,妾欲偕往,一寬跟界�!庇嘣唬骸罢龖]獨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無可托詞耳�!笔|曰,“托言歸寧。君先登舟,妾當繼至�!庇嘣唬骸叭羧�,歸途當泊舟萬年橋下,與卿待月乘涼,以續滄浪韻事�!�
吳江錢師竹病故,我父親來信讓我前往吊唁。蕓則私下對我說:“去吳江必然經過太湖,妾也想與你偕伴同去,出去大開眼界�!� 我說:“正在考慮獨自去顯得孤零,如果能與你同行固然極妙,但是向高堂父母大人卻無法借口托詞呢!” 蕓說:“借口說我要回娘家,你先登船等待,我會隨之而來�!� 我說:“要是這樣,歸途中應該停泊于萬年橋下與你待月乘涼,以彌補去年在滄浪亭的琴棋詩畫風雅韻味�!�
時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涼,攜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蕓果肩輿至。解維出虎嘯橋,漸見風帆沙鳥,水天一色。蕓曰:“此即所謂太湖耶?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想閨中人有終身中能見此者!”閑話未幾,風搖岸柳,已抵江城。
當時是六月十八日,早晨較涼快,我帶一仆人先到胥江渡口登上小船等待。不久蕓果然乘小轎來到,我們解開纜繩乘船離開了虎嘯橋。此刻,漸漸看見湖面上風帆急,沙鷗飛,顯得水天一色。蕓激動地說: “這就是太湖么?今日得見天地之廣闊,真是沒有虛度此生��!想天下閨中人,有的終身不能見到這種景色�!�閑話沒說多少,風吹岸邊柳枝,已經抵達江城了。
余登岸拜奠畢,歸視舟中洞然,急詢舟子。舟子指曰:“不見長橋柳陰下,觀魚鷹捕魚者乎?”蓋蕓已與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蕓猶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羅衫汗透矣!”
我登上岸拜奠完畢,回來看見船中空空蕩蕩。急忙詢問艄公,他便手指著遠方說:“你沒看見長橋柳蔭下,正在觀看魚鷹捕魚的那個人嗎?”原來如此:是蕓與船家女已經登上岸了。我走到了她身后,見她熱得粉汗盈盈,正依靠在船家女孩身上看得出神哩!我拍著她的肩膀說:“你的羅衫都被汗水濕透了!”
蕪回首曰:“恐錢家有人到舟,故暫避之。君何回來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庇谑窍嗤斓侵�,返棹至萬年橋下,陽烏猶末落山。舟窗盡落,清風徐來,絨扇羅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瞻欲上,漁火滿江矣。命仆至船梢與舟子同飲。船家女名素云,與余有杯酒交,人頗不俗,招之與蕓同坐。
蕓回頭說:“我是害怕錢師竹的家人到船上來,所以故意暫時躲避他們。你為什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馬上戲言:“我是想來追捕逃跑的人��!”于是我挽著她重新登上了小船,掉過船頭返回到萬年橋下,這時太陽還沒落山。舷窗降落下來,清風徐來,輕搖紈扇,身著羅衫,剖瓜解暑。不一會兒,晚霞映橋,煙籠柳暗,銀月升天,漁火滿江。我叫仆人與艄公到船頭共同飲酒。船家女兒名叫素云,與我有杯酒之交,人也不俗氣,便招呼她過來與蕓同坐。
船頭不張燈火,待月快酌,射覆為令。素云雙目閃閃,聽良久,曰:“觴政儂頗嫻習,從未聞有斯令,愿受教�!笔|即譬其言而開導之,終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罷論,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笔|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鶴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無乃勞乎?”
船頭沒有點燈火,只在月光下愉快地對酌暢飲,并且競猜酒令。素云兩眼忽閃閃,聽了許久說:“猜酒令我是特別熟習,可是從來沒聽過你們這種酒令,我愿意接受你們的指教�!笔|即打比喻開導她,可惜她還是覺得茫然聽不懂。我便笑著說:“女先生暫且停罷議論,我有一句話來作比喻,即可讓她聽明白了�!笔|說:“拿什么比喻?”我說道:“仙鶴善舞,而不能耕地;水牛善耕,而不能跳舞。動物的天性是自然造就的,女先生想反過來教導她,不是白費力氣了嗎?”
素云笑捶余肩曰:“汝罵我耶!”蕓出令曰;“只許動口,不許動手。違者罰大觥�!彼卦屏亢�,滿斟一觥,一吸而盡。余曰:“動手但準摸索,不準捶人�!笔|笑挽素云置余懷,曰:“請君摸索暢懷�!庇嘈υ唬骸扒浞墙馊�,摸索在有意無意間耳,擁而狂探,田舍郎之所為也�!�
素云笑著捶擊我的肩膀說:“你是在罵我哪!”蕓急忙發出口令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違者要罰酒一大杯!” 素云酒量豪爽,她斟滿了一大杯酒,一口氣就喝干了。我又說:“要動手,只準摸索,不準捶打人!”蕓笑著挽起素云推到我的懷抱說:“請摸索,暢懷開心吧!”我笑著說:“你不理解人哪,摸索是在有意和無意之間,擁抱著瘋狂探摸,那只是田家農夫所為呢!”
時四鬃所簪萊莉,為酒氣所蒸,雜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戲曰:“小人臭味充滿船頭,令人作惡�!彼卦撇唤杖B捶曰:“誰教汝狂嗅耶?”蕓呼曰:“違令,罰兩大��!”素云曰:“彼又以小人罵我,不應捶耶?”蕓曰:“彼之所謂小人,益有故也。請干此,當告汝�!彼卦颇诉B盡兩觥,蕓乃告以滄浪舊居乘涼事。素云曰:“若然,真錯怪矣,當再罰�!庇指梢祸�。蕓曰:“久聞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擊小碟而歌。蕓欣然暢飲,不覺酩酊,乃乘輿先歸。
此時,素云鬢發上所插戴的茉莉花被酒氣熏蒸,間雜著粉汗油香芳味,涌進了我的鼻子。我戲弄她說:“小人臭味充滿船頭,令人厭惡!” 素云不禁握拳連連捶擊著我說:“誰教你瘋狂嗅聞來?”蕓說:“你又違令了,該罰兩大杯酒呀!” 素云急忙說道:“他又以小人來罵我了,難道我還不該來捶擊他?”蕓說:“他之所以叫你小人,也是有緣故的,請你先干了這兩杯酒,我一定會將緣故告訴你�!� 素云便連喝了兩大杯。這時蕓才將我們當初在滄浪亭里談論茉莉花是小人、佛手果是君子的事情告訴了她。素云聽了說:“若是這樣,看來我還真是錯怪他了,我該當受罰!”說完又喝了一大杯酒。蕓又說:“久聞素云善于唱歌,可讓我們聽聽你的妙音么?” 素云便用象牙筷子敲擊小碟唱起來,蕓也聆聽暢飲,不知不覺已酩酊大醉了,即讓她坐轎子先回去。
余又與素云茶話片刻,步月而回。時余寄居友人魯半舫家蕭爽樓中,越數日,魯夫人誤有所聞,私告蕓曰:“前日聞若婿挾兩妓飲于萬年橋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币蛞再捎问寄┰敻嬷�,魯大笑,釋然而去。
我又與素云茶話聊天片刻,然后在月光下共同散步回來。當時我寄宿在好朋友魯半舫家的蕭爽樓中。隔幾日,魯夫人誤聽了外邊的有所傳聞,便私下對蕓說:“前天,我聽說你女婿挾持兩個妓女,夜間在萬年橋下小船上戲耍,你知不知道?”蕓回答說:“有的,其中一個就是我呢!”因此又將偕伴我出游的事情經過詳細告訴了她。魯夫人聽了大笑起來,也輕松放心地回去了。
乾隆甲寅七月,親自粵東歸。有同伴攜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艷稱新人之美,邀蕓往觀。蕓他日謂秀峰曰:“美則美矣,韻猶未也�!毙惴蹇冢骸叭粍t若郎納妾,必美而韻者?”蕓口:“然�!睆拇税V心物色,而短于資。
乾隆甲寅(1794年)七月,我從廣東歸來,有個同伴叫徐秀峰,也就是我的表妹夫。他帶回一個小妾來,炫耀贊美自己的新人漂亮,也邀請蕓過去看了看。過了幾天,蕓對徐秀峰說:“美是夠美,然而琴棋詩畫的韻味和文學風采不足呢!” 徐秀峰急忙問:“這么說,你的郎君納妾,也必須選個既漂亮又有風雅韻味的女子啦?”蕓說:“那當然了!”從此,蕓便癡心為我物色女子,可惜年頭短缺資金。
時有浙妓溫冷香者,寓于吳,有詠柳絮四律,沸傳吳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吳江張閑憨素賞冷香,攜柳絮詩索和。蕓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癢而和其韻,中有“觸我春愁偏婉轉,撩他離緒更纏綿”之句,蕓甚擊節。
當時,浙江的名妓“溫冷香”居住在吳地。她作有《詠柳絮》的四律詩,沸沸揚揚傳遍吳地,許多好事者都爭相和詩以對。我的朋友張閑憨本來與溫冷香賞識,便帶著《詠柳絮》作品來向我索要和詩。蕓則認為她地位卑微,根本瞧不起她,即隨便把它丟在旁邊閑置著。我正有詩興,而且技癢,便和其韻作詩,其中有“觸我春愁偏婉轉,撩他離緒更纏綿”之句,蕓贊賞地擊著節拍,助我吟誦。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將挈蕓游虎丘,閑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币蛘埼崮赶刃�,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見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園,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間,頗知文墨;有妹文園,尚雛。余此時初無癡想,且念一杯之敘,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個中,私心忐忑,強為酬答。因私謂閑憨曰:“余貧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閑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園答我,席主為尊客拉去,我代客轉邀客,毋煩傾他慮也�!庇嗍坚屓�。
第二年(1795年)乙卯秋八月五日,我母親要帶蕓去虎丘游玩,張閑憨忽然來到我家說:“你也有虎丘之游,今日我特意邀請你作個‘探花使者’!”因此我請母親她們先走,并約定在虎丘半塘相會。張閑憨拉著我來到溫冷香的寓所,發現她已經是個徐娘半老。她有個女孩兒叫“憨園”,未滿十六歲,瓜期未破。這個女孩兒亭亭玉立,真是個“一泓秋水照人寒”的俊美人。迎接款待期間,更得知她具有文墨風采,她還有個妹妹叫文園,尚屬幼年。我起初并沒有癡心妄想,只是貪一杯之敘,認為并不是我這個寒門子弟能應酬得了。然而既已深入其中意境和道理,心情和神色則忐忑不定了,只好強作應酬答對。為此,我私下對張閑憨問:“我是一個貧窮之士,你這是拿個尤物來耍弄我吧?” 張閑憨笑著說:“不是的,今日有個朋友邀請憨園女來應答我,可惜席主又叫尊客拉走了,我這是代表席主轉而邀請客人,你不必煩惱和憂慮哪!”我這才放下心了。
至半塘,兩舟相遇,令憨園過舟叩見吾母。蕓、憨相見,歡同舊識,攜手登山,備覽名勝。菩獨愛千頃云高曠,坐賞良久。返至野芳濱,暢飲甚歡,并舟而泊。及解維,勞謂眾出:“子陪張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諾之。返棹至都中橋,始過船分袂。歸家已三鼓,蕓曰:“今日得見美麗韻者矣,頃已約憨園明日過我,當為于圖之�!庇囫斣唬骸按朔墙鹞莶荒苜A,窮措大豈敢生此妄想哉?況我兩人伉儷正篤,何必外求?”蕓笑曰:“我自愛之,子姑待之�!�
后來我們乘船到了半塘,與母親的船相遇了,便叫憨園女跨過去叩見我母親。蕓與憨園女相見后,如同舊相識一般高興,并攜手登山,倍覽名勝景色。蕓獨愛千頃白云的高曠,坐下欣賞良久。返回“野芳濱”后兩船并靠停泊,開懷暢飲更是高興。等到解纜分手時,蕓對我說:“你陪張閑憨在一條船上走,留下憨園女陪伴我一會可以么?”我答應了,即掉過船頭回去。到了都亭橋,這才互相過船分手離開�;氐郊乙咽歉娜�,蕓說:“今日終于得以見到既俊美又有風韻味的女孩了,剛才我已約定憨園女明日來探望我,準備與她商量,為你考慮納妾的事�!蔽殷@慌地說:“這里不是金屋,也不能藏嬌,沒有許多錢是納聘不起的!而且我是個貧寒的讀書人,豈敢生此妄想哪!何況我倆正是恩愛伉儷、情深意濃的夫妻,何必另有所求?” 蕓說:“是我自己喜歡她,你姑且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