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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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水,這曾經是農村孩子成長過程中的必修課之一。一條磨得油光發亮的扁擔挑著兩只水桶,壓在還顯得有些稚嫩的肩膀上,一趟一趟,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反復丈量著水井和家門之間的距離,從而成為農家孩子成長歷程中永遠也抹不去的一段紅腫的記憶。
人們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再也不假的。生活在農村的那些苦孩子們,因為生活的無奈和艱辛,他們不得不過早地擔上了家庭生活的重擔,包括勇敢地從父兄手里接過那條油光的扁擔。那條記載著家族歷史的扁擔仿佛是一根接力棒,從上輩傳到下輩,從長兄傳到幼弟,無須教導,更無須訓叱,如同一種溶在了血脈里的規則。剛剛接過那條扁擔的時候,心里往往是十分自豪的,因為這似乎標志著自己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為家庭做些事情了。因此盡管扁擔把自己的肩膀壓得生疼,甚至不堪忍受,小臉憋得通紅,額頭滾滿汗珠,卻仍就齜牙裂嘴地對別人大喊“小意思”。剛開始擔水的時候一般先挑半擔,也就是每只水桶都只有半桶水。大人說,隨著扁擔把肩膀上的繭子不斷磨厚,所擔的水也就自然慢慢增多。要是一上來就擔滿擔的水會傷著身子,嚴重的還會終生落下殘疾呢。寫到這里,我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似乎仍能隱隱約約地摸到當年擔水留下的肉繭子。
其實擔水時所需要的不僅僅是人的體力和毅力,還要有智慧和技巧。比如在擔著空水桶去水井的路上最好用左肩,而在回來的路上再用已經攢足了氣力的右肩;再比如擔著水行走的時候要有意識地讓肩上的扁擔隨著自己的腳步有節奏地顫悠起來,這樣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扁擔對肩膀的壓力;再就是有時為了怕別人笑話而不情愿把扁擔從肩頭卸下來歇息一下,盡管自己的肩膀已經實在不堪忍受扁擔的折磨了。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換肩。操作技巧是,找一個空場借著慣性把扁擔從右肩繞頸后轉至左肩,讓右肩休息一會兒后再用同樣的技巧換回右肩。正是憑借著這種“換肩術”,年幼的擔水者才得以一口氣從五六里外的水井邊把清冽的井水擔回家來。
技術難度最大的環節要數擺水了。所謂“擺水”,也就是怎樣用扁擔將水桶從深井里灌滿水然后再提出水井的過程。這一環節之所以難,乃是因為在擺水時稍微一不小心,水桶便可能會跟扁擔鉤脫離開來沉入井底。究竟有多少人在擺水時桶沉井底,我想沒有一個能說得出來,也許只有那眼古老的水井才知道。剛學擔水的人為了不在擺水時使水桶與扁擔脫鉤,往往要用一根細繩把水桶的提把與扁擔鉤子系牢,這樣隨他怎么搖晃,水桶也不會再脫鉤了。直到時間長了自己有了胸有成竹的經驗,這才不屑于再借助于系繩的幫助。你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井臺邊,隨意自如地用扁擔鉤著水桶探向井底。他只須將手中的扁擔往一側稍稍一晃,然后借著水桶回擺的慣性就勢一擺,水桶便聽話地傾倒、灌水,提把跟扁擔鉤卻依然牢牢地連在一起。
十多年前村里安上了自來水,扁擔便自然退出了鄉村生活的歷史舞臺,靜靜地被立在墻角或被別在屋梁上,孤獨地咀嚼著漫長的歲月。那眼古老的水井也廢棄了,井臺邊長滿了青苔,井水中漂浮著雜物。只有那段擔水的歲月依然疼痛著,連同許多依稀的往事一起,被那根油光的扁擔沉沉地壓在了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