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杰 文
1989年9月1日,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這天早晨,大哥送我到縣城的沾化師范學校去上學。通知書上說了,蚊帳、床單等生活用品就不用自己帶了,由學校統一購置,所以此前其實需要準備的東西也不怎么多,無非是一床被褥和一些衣物而已。而我那個時候其實也沒有多少衣物的(即使現在也仍是這個樣子),一來家境貧寒無力置買,二來自己也不怎么著眼于這穿著打扮方面上的事。不過我所再三要求的那件青年裝總算給我做好了,讓我著實高興了一大陣子——在這之前,我幾乎沒有穿過專門為自己做的一件衣服,更不用說買了。還記得父親說,你快要上師范了,看著買件自己可心的衣裳吧。那時電視里正播放日本電視劇《三口之家》,我簡直看上了劇中男主人公的那一身黑色的衣飾,后來聽人說那叫青年裝。于是便一直夢想著什么時候自己也能穿上這么一件衣裳,那倒也不枉活此生了。開學的那天,我終于如愿,十分神氣又有些拘緊地穿上了那件心儀已久的黑色青年裝。也就是穿著那件青年裝,我坐在大哥找來的一輛正好開往縣城的雙排卡車里,懷著一種激動又緊張的心情踏上了求學的路程。
那天早晨的陽光絕對地燦爛,汽車在林陰道上疾速穿行。大哥和司機坐在前座,我和行禮一起坐在后座上。我正襟危坐,臉色凝重,好象去執行什么重大的任務似的。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大哥,只見他正燃著一支香煙跟司機談笑風生。從道旁樹的枝杈間篩落下來的陽光透過車窗,從他的身上快速地滑過,讓人想起似乎是在時間的隧道里穿行。是啊,我們不就是都在時間的隧道里穿行嗎?我們的時間總是悄悄地從我們的身邊溜走,帶走了我們的生命,帶來了我們的衰老。想那時大哥還不到四十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齡。而現在呢?我的大哥早已經五十歲開外,而且也于多年前遠赴東北謀生,境況卻也不是很讓人滿意�,F在想來,當年送我去上學的人如今卻在千里之外,至親手足卻不能團聚,不由潸然淚下。
雙排卡車終于把我們送到了學校的大門口。大哥背了行禮,我緊跟著下了車。一抬頭,“沾化師范”四個字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簾。我想這就是我朝思夜想并即將朝夕相守的學校了。大門兩側的角門處各擺放著一張牌子,上面貼著的紅紙上醒目地書寫著“熱烈歡迎新同學入學”幾個行書大字,看了以后心里感覺暖暖的。走進大門,大哥領著我沿著那條筆直的甬路往校內走去。教室里(后來才知道那是專門練琴的琴房)傳出了嘹亮的歌音,旋律很是優美。至今我仍忘不了所聽到的那兩句歌詞:“紅蘿卜的胳膊白蘿卜的腿兒”(當時的電視連續劇《康德第一保鏢傳奇》主題歌),“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電視劇《西游記》插曲)。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大哥,只見他一臉的羨慕。我知道以大哥的稟賦屬于他的絕不僅僅只是這樣一所中專學校,他是讓時代給耽誤了。聽著如泣如訴的歌聲,大哥“嘖嘖”了幾聲,十分惆悵和感慨的樣子,嘴里卻說想不到這些學生倒很時髦的呢。
幫我辦完了報名手續,又和我領取了生活用品,最后大哥把我送到了宿舍。他把行禮放到了我的床位上,坐下歇了一會兒便站起身說我該走了,以后自己學會照顧自己。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交給我說:“這是我自己攢的一點私房錢,剛開學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添補添補吧�!闭f完把錢塞到我手里便走了,邁著寬大的步子,晃著寬寬的肩膀。望著大哥漸漸遠去的背影,看著手里他塞的那五十塊錢,想想他說的那番話,我不由鼻子一酸,眼里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