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農家小伙笑嘻嘻，抱著布匹來換絲。蚩蚩（chī chī），忠厚的樣子。一說，通“嗤嗤”，笑嘻嘻的樣子。抱布貿絲，拿布來換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原來不是來換絲，找我商量婚姻事。匪，通“非”，不是。即，就。］送子涉淇，至于頓丘。［我曾送你渡淇水，直到頓丘才告辭。子，你。淇（qí），淇水，在現在河南境內。頓丘，在今河南浚（xùn）縣。］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并非我要拖日子，你無良媒來聯系。愆（qiān），拖延。］將子無怒，秋以為期。［請你不要生我氣，重訂秋天作婚期。將（qiāng），愿，請。］

　　［詩一開頭從兩人定情寫起，“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口氣活潑俏皮，顯出女主人公率真直爽的個性。“送子涉淇……秋以為期”，寫她雖然責怪“氓”沒有請媒人來正式提親，沒有立即答應“氓”的求婚，可是面對生氣惱火的“氓”，她情意綿綿地一路相送，并溫柔地勸慰他，最終答應秋天辦婚事。這幾句表現了她是一個溫柔而有主見的女子。從詩的最后一章里的“總角之宴，言笑宴宴”來看，兩人小時候可能是鄰居，關系很融洽，后來由于某種原因，兩人的家離得比較遠。因此，兩人之間是有深厚的感情基礎的，“氓”貿然來求婚并不冒失，女子答應了他也不是出于輕信。］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我曾登那缺墻上，遙望復關盼情郎。垝（guǐ），毀壞、倒塌。垣（yuán），土墻。復關，衛國的一個地方。］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望穿秋水不見人，心中焦急淚汪汪。這里的“復關”指代住在復關的那個人。涕，淚。漣漣，淚流不斷的樣子。］既見復關，載笑載言。［既見郎從復關來，有笑有說心歡暢。載，動詞形容詞詞頭，無義�！恫赊薄分械�“載渴載饑”同。］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你快回去占個卦，卦無兇兆望神幫。卜，用火燒龜板，根據龜板上的裂紋推斷禍福。筮（shì），用蓍草的莖占卦。體，卜筮的卦象。咎，災禍。］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拉著你的車子來，快用車子搬嫁妝。賄，財物，這里指嫁妝。］

　�。蹆扇岁P系明確后，女子開始享受甜蜜［有時候帶點苦味］的戀愛生活。“不見復關……載笑載言”寫出了女子對愛人的深摯依戀。“爾卜爾筮……以我賄遷”寫兩人很順利地結婚了。］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葉未落密又繁，又嫩又潤真好看。沃若，潤澤的樣子。］于嗟鳩兮，無食桑葚！［唉呀，斑鳩小鳥兒，見了桑葚嘴別饞。于（xū）嗟，感嘆詞。于，通“吁”。鳩，斑鳩。兮，相當于現代漢語的“啊”。桑葚（shèn），傳說斑鳩吃多了桑葚會昏醉。這句話比喻女子不要迷戀愛情。］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唉呀，年輕女孩兒，見了小伙心別翻。士，男子的通稱。耽，沉溺。］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小伙要把女孩纏，說甩就甩他不管。說（tuō），通“脫”，脫身，擺脫。］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孩若是戀小伙，從此情網解開難。］

　�。�“桑之未落……不可說也”是議論性的詩句，它暫時中斷敘事，卻又隱隱暗示了接下來故事的走向。“于嗟鳩兮……無與士耽”連用兩個感嘆句，語調激切，以警醒、提示的口吻勸告所有的女性；“士之耽兮……不可說也”，語氣舒緩下來，流露出女主人公的無奈和無助，令人同情。］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桑樹萎謝葉落凈，枯黃憔悴任飄零。］自我徂爾，三歲食貧。［自從我到你家來，多年吃苦受寒貧。徂（cú），往。三歲，指多年。食貧，食物貧乏，指生活貧困。］淇水湯湯，漸車帷裳。［淇水滔滔送我回，濺濕車簾冷冰冰。湯湯（shāng shāng），水勢很大的樣子。漸（jiān），濺濕、浸濕。帷裳（cháng），車兩旁的布幔。］女也不爽，士貳其行。［我做妻子沒過錯，是你這人太無情。爽，過錯。貳，不專一，有二心，跟“壹”相對。行，行為。注意這里的“也”表示說話的語氣停頓，相當于逗號。下句同此。］士也罔極，二三其德。［真真假假沒定準，前后不一壞德行。罔，無。極，標準。二三，有時二，有時三。意思是反復無常，感情不專一。德，品德、德行。］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結婚多年守婦道，我把家事一肩挑。靡（mí），無、沒有。室勞，家里的勞苦活兒。］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起早睡晚勤操作，累死累活非一朝。夙（sù）興，早起。夜寐，晚睡。朝，一朝，一日。］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家業有成已安定，面目漸改施殘暴。言，助詞，沒有實義。遂，順心、滿足。］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兄弟不知我處境，見我回家紛嘲笑。咥（xì），笑。］靜言思之，躬自悼矣。［靜思默想苦難言，只有獨自暗傷悼。言，助詞，無實義。躬，自身。悼，傷心。］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兩句，透過桑葉衰敗的景象讓人預感到不如意的事情終究發生了。第四、五兩章總括婚后生活狀況，并表明兩人關系破裂的原因在“氓”。雪上加霜的是，女子的兄弟不但不同情她，反而笑話她，她只能自己傷心！回憶至此，女主人公的心情低落到極點。］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白頭到老”當年話，老了怨苦雪霜加。及，同。后一個老，指上句“及爾偕老”。］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淇水雖寬有堤岸，沼澤雖闊有邊涯。隰（xí），低濕的地方。泮（pàn），通“畔”，邊岸。］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回顧少年未婚時，想你言笑多溫雅�？偨�，古代少年男女把頭發扎成丫髻叫總角，后來用“總角”指代少年時代。宴，快樂。晏晏，形容歡樂的樣子。］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海誓山盟猶在耳，誰料翻臉變冤家。旦旦，誠懇的樣子，注意“信誓旦旦”這個成語。反，違反，指違背誓言。］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違背誓言你不顧，那就從此算了吧！是，這，指誓言。已，止、了結。焉、哉，均為語氣詞。］

　�。圩詈笠徽卤砻髋記Q絕的態度�；叵胗啄陼r的歡樂、戀愛時的盟誓、婚后的變卦，怨憤、留戀、痛苦等復雜情緒一時都涌上心頭，但她已經對“氓”徹底失去了信心，只有干脆明了地說算了吧！這種處理方式表現出女子的清醒與堅強。］

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嫩葉初發芽。薇，野菜名，現在叫野碗豆苗。作，指薇菜冒出地面。止，句尾語氣詞，下同。］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說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曰，語助詞，沒有實在意義。莫，同“暮”。］靡室靡家， 玁狁之故。［有家等于沒有家，為跟玁狁去廝殺。玁狁（xiǎn yǔn），我國古代北方的少數民族。］不遑啟居，玁狁之故。［沒有空閑來坐下，為跟 玁狁來廝殺。不遑啟居，沒有時間安居休息。下文的“不遑啟處”意義與此相同。不遑，無暇。啟，跪。居，坐。］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芽已長大。柔，指剛長出來的薇菜柔嫩的樣子。］曰歸曰歸，心亦憂止。［說回家呀道回家，心里憂悶多牽掛。］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滿腔愁緒火辣辣，又饑又渴真苦煞。烈烈，形容憂心如焚。載，動詞形容詞詞頭，無義�！睹ァ分械�“載笑載言”同。］我戍未定，靡使歸聘。［防地調動難定下，書信托誰捎回家？使，指使、委托。聘，問。］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已老發杈丫。剛，硬，指薇菜的莖葉變老。］曰歸曰歸，歲亦陽止。［說回家呀道回家，轉眼十月又到啦。陽，指陰歷十月。］王事靡盬，不遑啟處。［王室差事沒個罷，想要休息沒閑暇。王事，指征役。盬（gǔ，休止。）］憂心孔疚，我行不來。［滿懷憂愁太痛苦，生怕從此回不了家！孔疚，非常痛苦�？�，很。疚，痛苦。不來，不歸。來，回家。］

　　［這三章疊出，以采薇起興寫薇由作而柔而剛，而戍役軍士遠別家鄉，歷久不歸，思鄉之情，憂心不已！作者寫道：山薇啊，你發芽了，出生了，我們總該回家了吧！但轉眼又是一年，我們都顧不上家室，這卻是為何呢？為了玁狁入侵之故。我們連好好坐上一會兒也來不及，也是為了玁狁之故。我們需要攻戰！又到了采薇的時候，薇葉長大了，枝葉柔嫩，這下總該回家了吧！心里的憂傷如此熾烈，為戰事奔波，我們戍期未定，都難以替我們帶封家信！山薇長得粗壯了，這下該回家了吧！已是陽春十月了！可是王事沒完，還沒閑暇。憂傷的心情好不痛苦，卻無人相慰勞�。�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什么花兒開得盛？棠棣花開密層層。爾，通“（ěr）”，花盛開的樣子。常，棠棣。］彼路斯何？君子之車。［什么車兒高又大？高大戰車將軍乘。路，高大的戰車，將帥作戰時用的車，又叫戎車。周代時戰爭是車戰。斯，語氣詞，無實義。君子，指將帥。］戎車既駕，四牡業業。［駕起兵車要出戰，四匹壯馬齊奔騰。業業，高大雄壯的樣子。］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邊地怎敢圖安居？一月要爭幾回勝。三捷，多次打勝仗。捷，勝利。］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駕起四匹大公馬，馬兒雄駿高又大。骙骙（kuí kuí），形容馬強壯的樣子。］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將軍威武倚車立，兵士掩護也靠它。依，指將帥靠立在車上。小人，指士兵。腓（féi），遮蔽。］四牡翼翼，象弭魚服。［四匹馬兒多齊整，魚皮箭袋雕弓掛。翼翼，形容行止整齊熟練的樣子。象弭（mǐ）魚服，兩端用象骨裝飾的弓，用鯊魚皮制作的箭袋。形容裝備精良。］豈不日戒，玁狁孔棘。［哪有一天不戒備，軍情緊急不卸甲。日，名詞作狀語，每天�？�，副詞，甚、很。棘，通“急”。］

　　［這兩章是寫邊關戰事繁忙、緊張。那盛開的花是什么？是棠棣之花。用花之盛起興，喻出征軍隊車馬服飾之盛。那好大好大的是什么？那是將士的軍車。兵車既已駕起，戰馬高大雄健，戰事頻繁，軍隊又要遷徙，豈敢定居？駕著四匹昂首高大的公馬，將軍們坐在戰車上，步兵們遮蔽在車后。戰馬威武雄健，兵士手中象骨的弓和魚皮箭袋時時佩在身邊。玁狁的侵戰如此強大猖狂，能不日日加強戒備？這兩章寫的是玁狁的兇悍與周朝軍隊盛大的軍威，紀律嚴正，卒伍精強。但是戍役的生活也是艱辛而緊張的，這些都是作者用寫實的筆法來寫的。］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回想少年出征時，楊柳依依把我偎。往，指當初從軍。］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如今老來把家歸，大雪紛紛滿天飛。思，語氣詞，無實義。雨（yù）雪，下雪。雨，這里名詞活用作動詞。］行道遲遲，載渴載饑。［道路泥濘難行走，又渴又饑好勞累。遲遲，緩慢的樣子。］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滿心傷感滿腔悲，我的哀痛誰體會�。�

　　［最后這一章筆鋒一轉，寫出征人在還鄉路上飽受饑寒，痛定思痛的哀傷心情。想起出征之時，那依依楊柳，枝茂葉盛，而此時風雪歸程，路遠，天寒，又饑，又渴，可謂十分狼狽而又凄苦。晉人謝玄把“昔我往矣”四句論為三百篇中最好的詩句，在文學史上影響極大，常為后世文人反復吟唱、仿效。由于《詩經》素以渾厚、質樸著稱，這類凄婉動人的作品確屬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