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終席,有臥吃鴉片煙者,有擁妓而調笑者,使頭各送衾枕至,行將連床開鋪。余暗詢喜兒:“汝本艇可臥否?”對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否也�!保ㄥ颊�,船頂之樓。)余曰:“姑往探之�!闭行⊥Ф芍辽鄞�,但見合幫燈火相對如長廊,寮適無客。
玩到后來,有人躺在鋪上吞吐鴉片煙,有人懷里擁著妓女調情,侍女給每人送來枕被,就要連床開鋪了。我悄悄問喜兒:“你們艇中有房間可以歇息嗎?”喜兒答:“有一寮房可住,還不知是否有客人�!保ㄥ挤�,是船頂上的小閣樓。)我說:“不如去看一看�!闭衼硇⊥Ф晌覀兊缴酃褘D的花艇,只見整個揚幫的花艇亮燈相對,燈火通明猶如一條長廊,寮房正好無客。
鴇兒笑迎曰:“我知今日貴客來,故留寮以相待也�!庇嘈υ唬骸袄颜婧扇~下仙人哉!”遂有使頭移燭相引,由艙后梯而登。宛如斗室,旁一長榻,幾案俱備。揭簾再進,即在頭艙之頂,床亦旁設,中間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滿一室,蓋對船之燈光也。衾帳鏡奩,頗極華美。喜兒曰:“從臺可以望月�!奔丛谔蓍T之上疊開一窗,蛇行而出,即后梢之頂也。三面皆設短欄,一輪明月,水闊天空�?v橫如亂葉浮水者,酒船也;閃爍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燈也;更有小艇梳織往來,笙歌弦索之聲雜以長潮之沸,令人情為之移。余曰:“‘少不入廣’,當在斯矣!”惜余婦蕓娘不能偕游至此,回顧喜兒,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臺,息燭而臥。
玩到后來,有人躺在鋪上吞吐鴉片煙,有人懷里擁著妓女調情,侍女給每人送來枕被,就要連床開鋪了。我悄悄問喜兒:“你們艇中有房間可以歇息嗎?”喜兒答:“有一寮房可住,還不知是否有客人�!保ㄥ挤�,是船頂上的小閣樓。)我說:“不如去看一看�!闭衼硇⊥Ф晌覀兊缴酃褘D的花艇,只見整個揚幫的花艇亮燈相對,燈火通明猶如一條長廊,寮房正好無客。
天將曉,秀峰等已哄然至,余披衣起迎,皆責以昨晚之逃。余曰:“無他,恐公等掀衾揭帳耳!”遂同歸寓。
天微亮時,秀峰等人哄然而至,我披上衣衫起身相迎,他們都怪我昨晚為何逃跑了。我說:“沒什么,不過是擔心你們來掀被子揭帳子罷了!”便和他們一起回寓所。
越數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圍墻若城四周。離水五尺許有洞,設大炮以防�?�,潮長潮落,隨水浮沉,不覺炮門之或高或下,亦物理之不可測者。十三洋行在幽蘭門之西,結構與洋畫同。對渡名花地,花木甚繁,廣州賣花處也。余自以為無花不識,至此僅識十之六七,詢其名有《群芳譜》所未載者,或土音之不同欽?海珠寺規模極大,山門內植榕樹,大可十余抱,陰濃如蓋,秋冬不凋。柱檻窗欄皆以鐵梨木為之。有菩提樹,其葉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細如蟬翼紗,可裱小冊寫經。
過了些日子,和秀峰同游海幢寺。寺在水中,圍墻如同城墻環繞四壁。離水五尺高的地方有洞口,安放大炮以提防�?�,潮起潮落之間,大炮隨潮水浮沉,并不覺炮門有忽高忽低變化,這亦是大自然的不可思議之處。十三洋行在幽蘭門之西,結構與洋畫上的一樣。對面渡口名為花地,花木繁榮,是廣州的賣花之所在。我自以為無花不識,到花地才發現僅識得六七成,問那些花的名字,是連《群芳譜》都沒有記載的,難道是本土方言發音不同造成的嗎?海幢寺規模極大,山門內種植榕樹,樹粗大可由十多人環抱,濃蔭如蓋,秋冬不凋。柱子門檻、窗戶欄桿都是鐵梨木做成的。寺內有菩提樹,葉子像柿樹的葉片,浸水剝去葉肉,葉筋細膩如蟬翼紗,可以裝裱成小冊子,抄寫經文。
歸途訪喜兒于花艇,適翠、喜二妓俱無客。茶罷欲行,挽留再三。余所屬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渭邵鴇兒曰:“若可同往寓中,則不妨一敘�!鄙墼唬骸翱��!毙惴逑葰w,囑從者整理酒肴。余攜翠、喜至寓。正談笑間,適郡署王懋老不期來,挽之同飲。酒將沾唇,忽聞樓下人聲嘈雜,似有上樓之勢,蓋房東一侄素無賴,知余招妓,故引人圖詐耳。
歸途去花艇看望喜兒,正巧翠姑、喜兒都沒有客人。飲茶后準備離開,她們再三挽留。我中意的寮房,而大姑已經有酒客在里面,因而對邵寡婦說:“若是能帶回寓所,就不妨敘一敘�!鄙刍兀骸翱梢��!毙惴逑然�,吩咐隨從準備酒菜,我隨后帶著翠姑、喜兒回到寓所。正談笑著,逢郡署的王懋老不期而來,就留他一同喝酒。剛端起酒杯,忽然聽到樓下人聲吵雜,好像要上樓來的勢頭,原來是房東一侄子本是無賴小人,得知我招妓,就故意帶人來敲詐勒索。
秀蜂怨曰:“此皆三白一時高興,不合我亦從之�!庇嘣唬骸笆乱阎链�,應速思退兵之計,非斗口時也�!表显唬骸拔耶斚认抡f之�!�
秀峰埋怨我:“都怪三白一時高興,我不該也應從了此事�!蔽艺f:“事已至此,應該快快想出一條退兵之計,當下可不是斗嘴的時候�!表险f:“我試著先下去勸阻�!�
余即喚仆速雇兩轎,先脫兩妓,再圖出城之策。聞懋老說之不退,亦不上樓。兩轎已備,余仆手足頗捷,令其向前開路,秀挽翠姑繼之,余挽喜兒于后,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得仆力已出門去,喜兒為橫手所拿,余急起腿,中其臂,手一松面喜兒脫去,余亦乘勢脫身出。余仆猶守于門,以防追搶。急問之曰:“見喜兒否?”仆曰:“翠姑已乘轎去,喜娘但見其出,未見其乘轎也�!庇嗉比季�,見空轎猶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門,見秀峰侍翠轎而立,又問之,對曰:“或應投東,而反奔西矣�!�
我當即喚來仆人命他快去雇來兩頂小轎,先送兩妓脫身,再商議出城的法子。聽聞懋老無法勸退,那些人也不上樓。兩頂小轎備好,我的仆人身手敏捷,便令他走在前面開路,秀峰挽著翠姑跟著,我挽著喜兒跟在后面,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借助于仆人之力已經沖出門去,喜兒被一人劈手抓住,我情急之中抬起腿,踢中那人胳膊,那人手一松而喜兒逃脫,我連忙趁勢脫身沖到外面。我命仆人依然守住大門,以防止來人追搶。急忙問仆人:“見喜兒了嗎?”仆人答:“翠姑已經乘轎離去,喜娘只看見她出來,沒見她乘轎�!� 我急忙燃起燭火,看見空轎仍停在路旁。急忙追至靖海門,見秀峰站在翠姑的轎子旁邊,又問了一次,秀峰答:“或許應該向東走,而奔向西了�!�
急反身,過寓十余家,聞暗處有喚余者,燭之,喜兒也,遂納之轎,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蘭門有水竇可出,已托人賄之啟鑰,翠姑去矣,喜兒速往!”余曰:“君速回寓退兵,翠、喜交我!”至水竇邊,果已肩鑰,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折腰鶴步,踉蹌出竇。
急忙返回,過了寓所十余家,聽到暗處有人喚我,照一照,是喜兒,遂讓她上轎抬起就走。秀峰跑過來說:“幽蘭門有水洞可以出去,已經托人賄賂開鎖人,翠姑去了,喜兒快點過去!”我說:“你速回寓所退兵,翠姑、喜兒交給我吧!”至水洞邊,果然已經開鎖,翠姑已在那里。我左邊挽著喜兒,右邊挽著翠姑,彎著腰踮著腳,踉蹌著出了水洞。
天適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有識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見喜兒首如飛蓬,釵環俱無有。余曰:“被搶去耶?”喜兒笑曰:“聞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樓時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搶去,累君賠償耶�!庇嗦勓�,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釵環,勿舍阿母,托言寓所人雜,故仍歸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飽,備粥可也�!�
天有微雨,路面濕滑如油,走到河岸沙面,笙歌正熱鬧。小艇中認識翠姑的人,招呼我們登舟。此時方看見喜兒的頭發亂如蓬草,發釵耳環全沒了。我問:“被搶去了嗎?”喜兒笑答:“聽說這些首飾是金子做的,都是媽媽的東西,我剛下樓時就摘下藏在囊中。若被人搶去,會連累你賠償的�!蔽衣犃讼矁旱脑�,心里十分感激,讓她重新整理好鬢發,不要告訴媽媽,只說寓所人雜,才仍舊回來的。翠姑如言告訴了老鴇,并說:“酒菜已經吃飽,備些清粥就可�!�
時寮上酒客已去,邵鴇兒命翠亦陪余登寮。見兩對繡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饑。剪燭絮談,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產,本姓歐陽,父亡母醮,為惡叔所賣。翠姑告以迎新送舊之苦,心不歡必強笑,酒不勝必強飲,身不快必強陪,喉不爽必強歌。更有乖張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擲酒翻案,大聲辱罵,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惡客徹夜蹂躪,不堪其擾。喜兒年輕初到,母猶惜之。不覺淚隨言落。喜兒亦嘿然涕泣。余乃挽喜入杯,撫慰之。矚翠姑臥于外榻,蓋因秀峰交也。
這時寮房內酒客已走,邵鴇兒叫翠姑亦陪著我去寮房。只見兩對繡鞋浸滿了泥巴。三人一起吃粥,聊以充饑。剪燭絮絮閑聊,方知悉翠姑籍貫湖南,喜兒出生在河南,本姓歐陽,父親亡故母親改嫁,喜兒為惡叔賣到妓院。翠姑訴說著迎新送舊之苦楚,不開心也要強顏歡笑,不勝酒力也要強行陪酒,身子不適也要陪客人,嗓子不好也要唱歌。更有性情乖張的人,稍不合意,就掀桌子摔杯子,高聲辱罵,媽媽不體察實情,反而責怪自己接待不周,還有遇到惡客徹夜蹂躪,令人不堪忍受。喜兒年輕初到,媽媽還有點憐惜她。說著說著,翠姑眼淚就落下來。喜兒亦默默流淚。我把喜兒挽在懷里,安慰她。叫翠姑睡在外間長榻上,因她是秀峰的歡好。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來招,喜或自放小艇,親至河干迎接。余每去必邀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歡,番銀四圓而已。秀峰今翠明紅,俗謂之跳槽,甚至一招兩妓;余則惟喜兒一人,偶獨往,或小酌于平臺,或清談于寮內,不令唱歌,不強多欽,溫存體恤,一艇怡然,鄰妓皆羨之。有空閑無客者,知余在寮,必來相訪。合幫之妓無一不識,每上其艇,呼余聲不絕,余亦左顧右盼,應接不暇,此雖揮霍萬金所不能致者。
自此以后,每隔十日或五日,喜兒就派人來邀我,有時喜兒會乘著小艇,親自到河岸迎接。我每次去一定邀上秀峰,不邀請別人,不去另外花艇。一夕之歡,四塊銀元。秀峰今日翠姑明日紅姑,俗稱為跳槽,甚至一次招兩妓相陪;我則獨要喜兒一人,偶爾獨自前往,或天臺上小飲,或寮房內清談,不令她唱歌,不強求她多飲,溫存體恤,一艇怡然,別的妓女都很羨慕。有空閑無客的妓女,得知我在寮房,就會來相訪。整個揚幫的妓女沒有不認識我的,每每登上她們的花艇,招呼我的聲音不絕于耳,我亦左顧右盼,應接不暇,這是揮霍萬金都不能夠得到的待遇吧。
余四月在彼處,共費百余金,得嘗荔枝鮮果,亦生平快事。后鴇兒欲索五百金強余納喜,余患其擾,遂圖歸計。秀峰迷戀于此,因勸其購一妾,仍由原路返吳。明年,秀峰再往,吾父不準偕游,遂就青浦楊明府之聘。及秀峰歸,述及喜兒因余不往,幾尋短見。噫!“半年一覺揚幫夢,贏得花船薄幸名”矣!
轉眼來去揚幫四個月,共花費上百銀元,得嘗到荔枝鮮果,亦為平生快事一樁。后來老鴇想索要五百銀元強求我納喜兒為妾,我擔心她糾纏不休,便想要返程。秀峰對此欲罷不能,就勸他買下一妾,我們仍由原路返回姑蘇。第二年,秀峰再次前往,我父親不準我同去,我隨即應了青浦楊知縣的幕聘。等到秀峰歸來,得知喜兒因為我不去,幾乎尋了短見。唉!這真是“半年一覺楊幫夢,贏得花船薄幸名”��!
余自粵東歸來,館青浦兩載,無快游可述。未幾,蕓、憨相遇,物議沸騰,蕓以激憤致病。余與程墨安設一書畫鋪于家門之側,聊佐湯藥之需。
我自從粵東歸來,在青浦幕館兩年,沒有快意的游歷可以描述。稍后,蕓娘、憨園相遇,惹來閑言碎語沸沸揚揚,蕓娘在激憤之中郁郁大病。我與程墨安在家門旁開了一間書畫鋪子,以補貼抓藥的開支。
中秋后二日,有吳云客偕毛憶香、王屋燦邀余游西山小靜室,余適腕底無閑,囑其先往。吳曰:“子能出城,明午當在山前水踏橋之來鶴庵相候�!庇嘀Z之。
中秋過后兩天,有吳云客偕同毛憶香、王星瀾邀我同游西山小靜室。我正趕上手上有畫,便叫他們先走一步。吳云客說:“你能出城前來的話,明天上午當在山前水踏橋的來鶴庵相會�!蔽覒铝�。
越日,留程守鋪,余獨步出閶門,至山前過水踏橋,循田塍而西。見一庵南向,門帶清流,剝琢問之,應曰:“客何來?”余告之。笑曰:“此‘得云’也,客不見匾額乎?‘來鶴’已過矣!”余曰:“自橋至此,未見有庵�!逼淙嘶刂冈唬骸翱筒灰娡翂χ猩嘀裾�,即是也�!�
第二日,留程墨安守鋪子,我獨自步行出得閶門,到了山前水踏橋,順著田間小路向西。見有一朝南的庵堂,門前有溪流,就敲門詢問,有聲音應我:“客人來此何事?”我便告訴他。對方笑著說:“這是“得云庵”,匾額上寫著呢,來鶴庵已經走過了!”我道:“從橋邊走過來,沒看見有庵堂�!睂Ψ街钢鴣淼姆较虼穑骸澳憧煽匆娡翂χ猩嘀竦牡胤�,那就是了�!�
余乃返至墻下。小門深閉,門隙窺之,短籬曲徑,綠竹猗猗,寂不聞人語聲,叩之亦無應者。一人過,曰:“墻穴有石,敲門具也�!庇嘣囘B擊,果有小沙彌出應。余即循徑入,過小石橋,向西一折,始見山門,懸黑漆額,粉書“來鶴”二字,后有長跋,不暇細觀。入門經韋陀殿,上下光潔,纖塵不染,知為好靜室。忽見左廊又一小沙彌奉壺出,余大聲呼問,即聞室內星燦笑曰:“何如?我謂三白決不失信也!”旋見云客出迎,日:“候君早膳,何來之遲?”一僧繼其后,向余稽首,問知為竹逸和尚。入其室,僅小屋三椽,額曰“桂軒”,庭中雙桂盛開。星燦、憶香群起嚷曰:“來遲罰三杯!”席上葷素精潔,酒則黃白俱備。余問曰:“公等游幾處矣?”云客曰:“昨來已晚,今晨僅到得云、河亭耳�!睔g飲良久。飯畢,仍自得云、河亭共游八九處,至華山而止。各有佳處,不能盡述。華山之頂有蓮花峰,以時欲暮,期以后游。桂花之盛至此為最,就花下飲清茗—甌,即乘山輿,徑回來鶴。
我返身走到墻下。小門緊閉,從門縫間向里望望,有短籬曲徑,綠意修竹,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語聲,敲門也無人回應。旁邊有一路人經過,對我說:“墻洞中有石塊,那才是敲門的工具�!蔽以囍檬瘔K連連擊門,果然有小和尚出來開門。我順著小路往里走,過小石橋,向西一轉彎,方看見山門,高懸黑漆匾額,上書“來鶴”二字,字后落有長跋,沒有細看。入山門,經過韋陀殿,上下光潔,纖塵不染,確是好靜室。忽然看見左邊廊下有一小沙彌捧著茶壺出來,我便大聲相問,當即就聽室內傳來星瀾的笑聲:“怎么樣?我就說三白決不會失信的!”馬上看見云客出來相迎,問:“等候你用早點,怎么來得這樣遲呢?”有一僧人跟著出來,向我叩首問安,一問方知是竹逸和尚。進入室內,僅小屋三間,額上書有“桂軒”,庭中雙桂盛開。星瀾、憶香一起嚷嚷著:“來遲了罰三杯!”席上葷素小菜皆精美鮮潔,酒水則黃酒白酒都有。我問道:“諸公游覽了幾個地方?”云客說:“昨日來時天色已晚,今日清晨僅到過得云、河亭兩地�!睔g飲良久。飯后,仍過得云、河亭一路游了八九個地方,至華山而止。每個地方各有妙處,不能一一描述。華山之頂有蓮花峰,抵達時天色已暮,期以后游。桂花的盛花期以華山為最好,在花下飲了一盞清茶,即乘著山間轎子,直接回到來鶴庵。
桂軒之東另有臨潔小閣,已杯盤羅列。竹逸寡言靜坐而好客善飲。始則折桂催花,繼則每人一令,二鼓始罷。余曰:“今夜月色甚佳,即此酣臥,未免有負清光,何處得高曠地,一玩月色,庶不虛此良夜也?”竹逸曰:“放鶴亭可登也�!痹瓶驮唬骸靶菭N抱得琴來,未聞絕調,到彼一彈何如?”乃偕往.但見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長空,萬籟俱寂。星燦彈《梅花三弄》,飄飄欲仙。憶香亦興發,袖出鐵笛,嗚嗚而吹之。云客曰:“今夜石湖看月者,誰能如吾輩之樂裁?”蓋吾蘇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橋下有看串月勝會,游船排擠,徹夜笙歌,名雖看月,實則挾妓哄飲而已。未幾,月落霜寒,興圃歸臥。
桂軒東面另有一間臨潔小閣,酒菜已經擺好。竹逸和尚靜坐少言而好客善飲。酒席開始,先是“折桂催花”的飲酒游戲,折下一枝桂花,擊鼓傳花,鼓停時花在誰手,即為此人飲酒,緊接著每人行酒令,二更時分方結束。我說:“今夜月色極好,就此酣醉而臥,未免有負于月色清光,何處有高曠之地,大可一玩月色,方不虛度今夜良宵?”竹逸和尚說:“可登放鶴亭�!痹瓶驼f:“星燦抱琴而來,還未曾聆聽妙曲,到那里一彈怎么樣?”于是一同登上了放鶴亭。只見木樨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長空,萬籟俱寂。星瀾彈起一曲《梅花三弄》,飄飄欲仙。憶香亦興致勃發,從袖中取出鐵簫,嗚嗚而吹起。云客說:“今晚石湖看月的人們,哪個能比得上我們的快樂呢?”原來,姑蘇城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橋下有看月勝會,游船擁擠,徹夜笙歌不息,名為看月,實際上是招妓喝花酒而已。不一會兒,月落霜寒,意興闌珊中回房安歇。
明晨,云客謂眾曰:“此地有無隱庵,極幽僻,君等有到過者否?”咸對曰:“無論未到,并未嘗聞也�!敝褚菰唬骸盁o隱四面皆山,其地甚僻,僧不能久居。向年曾一至,已坍廢,自尺木彭居士重修后,未嘗往焉,今猶依稀識之。如欲往游,請為前導�!睉浵阍唬骸拌崭谷ヒ�?”竹逸笑曰:“已備素面矣,再令道人攜酒盒相從也�!泵娈�,步行而往。過高義園,云客欲往白云精舍,入門就坐。一僧徐步出,向云客拱手曰:“違教兩月,城中有何新聞?撫軍在轅否?”憶香忽起曰:“禿!”拂袖徑出。余與星燦忍笑隨之,云客、竹逸酬答數語,亦辭出。
第二天清晨,云客對我們說:“此地有無隱庵,極其幽僻,你們有誰去過嗎?”我們都答:“不僅沒有去過,連聽都沒聽說過�!敝褚莺蜕姓f:“無隱庵四面皆山,位置偏僻,僧人都不能久住。舊年間曾去過一次,已經坍塌,自從尺木的彭居士重修后,再沒有前往,如今依稀記得。如果閣下想去一游,老僧愿意作向導�!睉浵阏f:“空著肚子去嗎?”竹逸笑著答:“已經備好了素面,再請道人帶著酒食盒跟隨吧�!背赃^素面,步行前往。過高義園,云客想去白云精舍,入門剛剛坐下,一僧人慢慢踱出來,向云客拱拱手說:“兩月不見,城中可有新聞?撫軍還在衙門嗎?”憶香忽然起身說:“禿驢!”拂袖走出去了。我和星瀾忍著笑跟隨出來,云客、竹逸應酬幾句,也告辭出門。
高義園即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一軒面壁,上懸藤蘿,下鑿一潭,廣丈許,一泓清碧,有金鱗游泳其中,名曰“缽盂泉”。竹爐茶灶,位置極幽。軒后于萬綠叢中,可瞰范園之概。惜衲子俗,不堪久坐耳。是時由上沙村過雞籠山,即余與鴻干登高處也。風物依然,鴻干已死,不勝今昔之感。
高義園就是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邊。有一軒臨石壁,上面爬滿藤蘿,下面鑿一水潭,約有一丈寬,有金魚游弋水中,名為“缽盂泉”。竹爐茶灶,清幽之地。小軒隱于萬綠叢中,可瞰看范園概貌。只惜僧人太俗,不堪久留。是時,由上沙村過雞籠山,即是昔年我與鴻干登高的地方。風物依然,而鴻干已經逝去,令人不勝今昔何昔,百感交集。
正惆悵間,忽流泉阻路不得進,有三五村童掘菌子于亂草中,探頭而笑,似訝多人之至此者。詢以無隱路,對曰:“前途水大不可行,請返數武,南有小徑,度嶺可達�!睆钠溲�。度嶺南行里許,漸覺竹樹叢雜,四山環繞,徑滿綠茵,已無人跡。竹逸徘徊四顧曰:“似在斯,而徑不可辨,奈何?”余乃蹲身細矚,于千竿竹中隱隱見亂石墻舍,徑撥叢竹間,橫穿入覓之,始得一門,曰“無隱禪院,某年月日南園老人彭某重修”,眾喜曰:“非君則武陵源矣!”
正惆悵間,忽遇流泉阻路無法前進,有三五個村童在草叢中采掘磨菇,探頭探腦地笑著,似乎很驚訝會有這么多人到此地。向村童問路,對我們說:“前面水深不可前行,請向回走一段,向南有一小路,翻過嶺子就可抵達�!币勒账麄冋f的路走。翻過山嶺向南行數里路,漸漸覺得竹林樹林雜亂叢生,四圍大山環繞,小路上長滿荒草,杳無人煙。竹逸和尚左右徘徊四下里張望,他說:“好像就在此地,然而道路認不得了,怎么辦?”我于是蹲下身子細細打量,發現千竿修竹中隱隱有亂石屋墻,撥開竹林有一條小路,橫穿竹林往里尋找,看得一扇小門,上寫“無隱禪院,某年月日南園老人彭某重修”,眾人大喜道:“若不是你找到,這里就成了無人問津的桃花源啦!”
山門緊閉,敲良久,無應者。忽旁開一門,呀然有聲,一鶉衣少年出,面有菜色,足無完履,問曰:“客何為者?”竹逸稽首曰:“慕此幽靜,特來瞻仰�!鄙倌暝唬骸叭绱烁F山,僧散無人接待,請覓他游�!毖砸�,閉門欲進。云客急止之,許以啟門放游,必當酬謝。少年笑曰:“茶葉俱無,恐慢客耳,豈望酬耶?”
山門緊閉,敲門良久,都沒有人應門。忽然旁邊打開一小門,呀然一聲,一身著破衣爛衫的少年走出,面有菜色,鞋子也是破的,問我們:“閣下有什么事嗎?”竹逸和尚叩首道:“我們仰慕禪院之幽靜,特地來瞻仰的�!鄙倌暾f:“如此窮山,僧人都散去了并無人接待,請閣下到別處游賞吧�!闭f罷,就要關門。云客急忙上前,許諾他讓我們進去,必有酬謝。少年笑道:“茶葉都沒有,恐慢待了客人,豈是奢望酬謝呀?”
山門一啟,即見佛面,金光與綠陰相映,庭階石礎苔積如繡,殿后臺級如墻,石欄繞之。循臺而西,有石形如饅頭,高二丈許,細竹環其趾。再西折北,由斜廊躡級而登,客堂三卷楹緊對大石。石下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橫。堂東即正殿,殿左西向為僧房廚灶,殿后臨峭壁,樹雜陰濃,仰不見天。星燦力疲,就池邊小憩,余從之。將啟盒小酌,忽聞憶香音在樹杪,呼曰:“三白速來,此間有妙境!”仰而視之,不見其人,因與星燦循聲覓之。由東廂出一小門,折北,有石蹬如梯,約數十級,于竹塢中瞥見一樓。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額曰“飛云閣”。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遙見一水浸天,風帆隱隱,即太湖也。倚窗俯視,風動竹梢,如翻麥浪。憶香曰:“何如?”余曰:“此妙境也�!焙鲇致勗瓶陀跇俏骱粼唬骸皯浵闼賮�,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樓,折而西,十余級,忽豁然開朗,平坦如臺。度其地,已在殿后峭壁之上,殘磚缺礎尚存,蓋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環山,較閣更暢。憶香對太湖長嘯一聲,則群山齊應。乃席地開樽,忽愁枵腹,少年欲烹焦飯代茶,隨令改茶為粥,邀與同啖。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四無居鄰,夜多暴客,積糧時來強竊,即植蔬果,亦半為樵子所有。此為崇寧寺下院,長廚中月送飯干一石、鹽菜一壇而已。某為彭姓裔,暫居看守,行將歸去,不久當無人跡矣�!痹瓶椭x以番銀一圓。
山門洞開,即看佛面,金光與綠陰相映著,庭院臺階的石頭上青苔厚厚如繡,大殿后面臺階如高墻,有石欄相圍。順著臺階向西,有一塊形狀似饅頭的大石頭,高二丈左右,腳下有細竹環繞。再由西轉向北,由斜廊登級而上,有客堂三間,緊對著大石頭。石頭下鑿一小月池,一脈清泉,水草荇藻交錯�?吞脰|面即是正殿,正殿的左邊向西是僧房廚房,大殿后臨峭壁,樹蔭遮天蔽日,抬頭看不見日光。星瀾累了,坐在池邊小憩,我也坐下休息。正準備打開酒食盒小酌,忽然聽到憶香的聲音從樹梢傳來:“三白快快過來,這里有妙境!”抬頭看,并不見人影,因而與星瀾尋著聲音而去。由東廂一小門出來,轉向北,有石階如梯子,攀登數十階,在竹林中瞥見一樓。又沿著梯子上去,八窗洞然,匾額上書著“飛云閣”。四圍群山環抱如城墻,獨缺西南一角,遙見一水浸天,風帆隱隱,是太湖�?恐白痈┮�,風吹動竹梢,如麥浪翻滾。憶香道:“怎么樣?”我答:“好個妙境啊�!焙鋈挥致牭皆瓶驮跇俏鞔蠛簦骸皯浵憧靵�,此地更有妙境!”因而又下樓,轉向西,登了十余臺階,忽然豁然開朗,平坦如臺。打量此處,已經在殿后峭壁之上,殘缺的磚基尚存,原來是昔日的殿基地。四周望遠山,較飛云閣更開闊。憶香對著太湖長嘯一聲,則有群山呼應。于是席地飲酒,進而發愁肚子餓了,少年準備煮焦飯代茶水,便讓他煮成粥,邀他同食。向少年詢問此地為何冷落到這個地步,他答:“四周無鄰居,夜晚多強盜,存糧時來搶奪,就是種點蔬果,也多半為樵夫所有。這無隱禪院為崇寧寺的下院,廚中師傅每月中送來飯干一石,鹽菜一壇而已。我為彭姓后人,暫居看守,正準備回去,不久這里就荒無人煙了�!痹瓶鸵砸粔K銀元作酬謝。
返至來鶴,買舟而歸。余繪《無隱圖》一幅,以贈竹逸,志快游也。
返回到來鶴庵,各自乘船回家。不久,我畫下一幅《無隱圖》,贈給竹逸和尚,作為此次快意之游的紀念。
是年冬,余為友人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歡,寄居錫山華氏。明年春,將之維揚而短于資,有故人韓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訪焉。衣敝履穿,不堪入署,投札約晤于郡廟園亭中。及出見,知余愁苦,概助十金。園為洋商捐施而成,極為闊大,惜點綴各景,雜亂無章,后疊山石,亦無起伏照應。歸途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桃李爭研,逆旅行蹤,苦無伴侶,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
這年冬天,我為友人作借債的保人受到連累,家庭失和,寄居于無錫華宅。第二年春,想去揚州而苦于沒有銀兩,有故人韓春泉在上洋幕府,因而前去拜訪他。身著破落的衣衫鞋襪,不好意思走進官署,投遞一封手札約在郡廟園亭中相見。我們見面后,春泉了解到我的愁苦,慷慨救助十兩銀子�?R園亭為洋商捐資而成,極為闊大,可惜其中點綴的景致,雜亂無章,后面堆疊的山石也缺少起伏呼應。歸途中忽然想去虞山勝景一游,正巧有順路的船只便順道前往。正值仲春,桃紅李白,一路上晝夜趕路,苦于沒有同伴,于是懷揣三百文銅錢,信步走到虞山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