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鬼論詩文》“昔游鵲華，借宿民舍”原文與翻譯

周書昌曰：“昔游鵲華，借宿民舍。周書昌說：“當年我游鵲華山時，借宿在百姓家中。

窗外老樹森翳，直接岡頂。窗外老樹枝葉茂盛，一直綿延到山崗頂端。

主人言時聞鬼語，不辨所說何事也。主人說時常聽到附近有鬼說話，不知是在說什么。

是夜月黑，果隱隱聞之，不甚了了。當天夜里，烏云遮月，四周一片黑暗，我果然隱隱聽到有人說話，只是聽不太清楚。

恐驚之散去，乃啟窗潛出，匍匐草際，漸近竊聽。我恐怕驚散他們，就打開窗子悄聲而出，匐匍在草叢中，漸漸接近，去聽他們說些什么。

乃講論韓、柳、歐、蘇文，各標舉其佳處，原來，他們是在談論韓、柳、歐、蘇的文章，各自標舉他們文章的妙處。

一人曰：‘如此乃是中聲，何前后七子，必排斥不數，而務言秦漢，遂啟門戶之爭?’其中一位說：‘如此評論，還是很中懇的，為什么前后七子把這些名家的作品排斥在外，還一定要標榜秦漢，由此而挑起門戶之爭呢?’

一人曰：‘質文逆變，原不一途。另一人說：‘文風的變更，原本無須通過同一途徑。

宋末文格猥瑣，元末文格纖秾，故宋景濂諸公力追韓、歐，救以春容大雅。宋代末年文風低下卑瑣，元代末年文章格調纖巧秾麗，所以明初宋景濂等人主張學習韓、歐，用雍容高雅來挽救文風。

三楊以后，流為臺閣之體，日就膚廓，故李崆峒諸公又力追秦漢，救以奇偉博麗。到三楊之后，流行臺閣體，文章內容日趨膚淺，所以，李夢陽(李崆峒)等人又大力主張追尋秦漢文風，以使文風恢復奇雄偉壯、豐富華麗。

隆、萬以后，流為偽體，故長沙一派，又反唇焉。明代隆慶、萬歷之后，這種文風又流于摹仿，內容空洞，變成假古文體，所以長沙一派，又反唇相譏了。

大抵能挺然自為宗派者，其初必各有根柢，是以能傳;其后亦必各有流弊，是以互詆。大抵能于文壇上自立宗派的人，當初必然各有自己的根柢，正因為如此，那派別才能流傳，其后又必然出現各種流弊，所以又互相詆毀。

然董江都、司馬文園文格不同，同時而不相攻也。但是，董江都(董仲舒)、司馬文園(司馬相如)的文章風格不同，他們處在同一個時代，卻不互相攻擊。

李、杜、王、孟詩格不同，亦同時而不相攻也。李、杜、王、孟，詩歌風格不同，也都是同時代，又不互相攻擊。

彼所得者深焉耳。這是因為他們學識淵博、修養十分高深啊。

后之學者，論甘則忌辛，是丹則非素，所得者淺焉耳。’后世的學者，談論起甘甜就忌諱辛辣，肯定紅色就非議白色，這是因為他們見識淺薄、修養太淺了’

語未竟，我忽作嗽聲，遂乃寂然。那人的話尚未說完，我忽然咳嗽了一聲，于是再也沒有聲音了。

惜不盡聞其說也。”可惜，我沒有能夠聽全他的議論。”

余曰：“此與李詞畹記飴山事均以平心之論托諸鬼魅，語已盡，無庸歇后矣。”我說：“這和李詞畹記述飴山的事相同，都是把平心靜氣的議論借鬼怪口中說出，這些話已經講透，不必再解釋了(用不著再回味思索了)。”

書昌微慍曰：“永年百無一長，然一生不能作妄語。先生不信，亦不敢固爭。”周書昌有些不高興地說：“我周永年平生一無所長，不過一生不會說謊，先生不相信，我也不敢再爭執了。”